说是法庭的辩论，而实际的全场就像我妈在和她吵架，法官和记录员等在场公职人员基本插不上话，观众席位上的人，除了我和那姑姑，基本满座的所有人都只是想从他们的争吵中听到一点不为人知的八卦，而两位律师，也几乎是插不上嘴，因为他们所争吵的内容，很大程度上无关法律。 要说法律，很简单，五个遗产获得者中，有两人始终不同意签字，鉴于我奶奶的行为脾气以及她后面站着的那一堆人，法官也不敢强行判决，只能干坐在那里看他们吵，像看猴戏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法庭审判，不，不是审判，哪怕只是调节。 我觉得，今天过后，我们家将成为全城最大的笑话。但是比较庆幸的是，当场的工作人员没有允许任何人有拍照或者摄影的机会，这在给我们自己留脸面的同时也给法院留了面子。 老人很多时候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倚老卖老，他不对，她过分，甚至惨绝人寰，但是这个世界在自然上总是给他们很多包容，再不济，也只能是道德上的审视和审判，当然，区分是不是有这种待遇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看那些人的软性“拳头”够不够硬。 因为我奶奶，说实话，很大程度上我是不喜欢老人的，我和“慈祥”这两个字是陌生人。 我的思想游走了一会儿，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感觉法庭上瞬间安静了一些，好吧，老巫婆吵累了，说话底气也没那么足了，情绪也没刚才激动，大概大家都是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发泄一番，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不是。 我看今天大概是没戏了，唉，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不管我们准备得有多充分，有多占理，甚至在法律的人情调解下也更多的是偏向于我们这边，但只要我那奶奶不为所动，只要她不松口，只要她固执己见，那我们也不可能把刀摁在她的脖子上。 正当我以为法官要宣布退庭的时候，我看到我奶奶的律师接了一张纸条，然后悄悄地跟我奶奶说了什么，她听到消息的一瞬间，面部表情一下子舒张开来，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瞬间就亢奋。 “甄因！祈乐乐，根本就没有继承遗产的权利！” 被这么一震，不光是我妈，一听到我的名字，我自己都一脸懵逼！又在搞什么鬼！我给莎莎姐姐发了好几个信息，她都没有回信，我心里有种隐隐的担忧，一直放不下，被这么一吓，不知道如何是好。 “说话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 姜还是老的辣，我看到我妈在眼底的一丝惊慌闪过后，在几个眨眼之间就又重新调整好了她自己的状态，这时候正抬起头双眼凌厉地看着我奶奶，毫不畏惧。 “为什么？甄因啊，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就因为她不是中国人！” 此言一出，庭下又是一场议论纷纷。 我懵了一下，随着回忆的袭来，心里的惊慌却慢慢浮现了出来。我猛地一抬头，看见我妈的神情也开始慌张了起来。 “她是祈生的孩子，当然是中国人！除非你也承认你是外籍血统！” “哈哈哈！甄因啊！你还在装！你对祈乐乐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你们那如意算盘能逃得过我的眼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哼！” 她从一只快要蔫气的公鸡，刹那间变成了一个斗志昂扬、得意洋洋，全身都散发着对我妈趾高气场的胜利感。 “请你拿出证据！否则我告你诽谤！” “证据？哼！都已经成事实的事情还怕没有证据？还是自己尽早承认了吧！” 就在我以为我妈无话可说的时候，我却突然看到她笑了：“证据？有证据就拿出来呀！没准儿还能作为呈堂证供呢！” “祈乐乐现在是美国走狗！真好，早就想把她除名了！省得我看着闹心！” “呵呵，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我劝您啊，有什么证据呢，就一股脑拿出来，别错过了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别到时候来后悔啊！” 很明显，她可能只是知道这件事，但是可能消息还热乎，可能我妈和莎莎姐做得的确滴水不漏，她一时间还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只能是说狠话来炸我妈。 “证据？！早晚会有的！甄因，你别得意太早！” 她说完气哼哼的，但是却是真的没有话说了。 但是我就开始纳闷了，我移民这件事，除了我妈和莎莎姐之外，就只有我知道，我妈是十分谨慎的人，肯定不会对外透露；莎莎姐更不用说，她几乎每天都跟我妈在一起，跟其他人也基本没什么交集，在这边的亲朋好友也不多，而且这件事的利害关系他们比我明白，就算是再信任再交心的人她也不会拿出去说。我就更不用说了，我自己有没有跟谁说，我自己当然清楚。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消息是谁漏出去的呢？ 他们威胁夏天？不可能，夏天他们家根本不可能知道！ 等我再次会过神来的时候，法庭已经安静了。 我觉得这次开庭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他们尽情发泄了一场压抑在内心的情绪，而对别的，基本没有什么意义！就连两个律师都没能插上嘴，好吧，老巫婆算是软硬不吃了。 我记得在爸爸得病的前三年，我奶奶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从不愿看我们家一眼突然来到了我家，还让我妈亲自照顾她，照顾就照顾吧，谁让她是爸的妈，我妈的婆婆呢？但没想到三年过去了，我爸一出事儿，她说翻脸就翻脸，还口口声声说不认我妈，真是搞笑！ 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算养一条狗喂了三年也还得摇摇尾巴吧？就算不搭理，也不至于反咬一口啊！ “庭审”终于结束了，有我预想的剑拔弩张，却没有常规的正式，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们如此郑重对待、筹备谋划这么久的一件事情，竟然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就过去了。但是结果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你想要一个固执己见了一辈子的人去改变观念，是困难到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们总想着自己能改变别人，但是别人生活了几辈子的习惯，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呢？那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和不切实际的梦幻罢了！从一开始的契合，才会有以后的更进一步，别总想着磨合，那很可能就是磨合一辈子。 走出法庭后，我就准备给莎莎姐打电话，虽然莎莎姐做事一向是很稳妥的，她说能做到的事情就是能够做到，她打了包票的事情也是基本没有问题，但我还是很担心呀！ 当我从内部通道走过卫生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碰巧正从里面走出来。 虽然阔别多年，但我还是很能够认出她的——祈珊珊。 比起从前，她的身形开始略微发胖，小腹有点微微隆起，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却涂着很浓的妆，一双锃亮的高跟鞋，棕栗色的头发烫成大波浪，真个人看上去妩媚成熟又稍微觉得有些奇怪。 我认出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看到她出现的一瞬间，好像就有点明白今日法庭上发生的一切了。 因为我们家里的事情，我跟她的来往越来越少，我忌惮她，也有点讨厌她，甚至对她非常生疏，但是偶尔，我只是说偶尔，还是会有那么一两次简单的寒暄，要么是在微信上，要么是在QQ上，而说的那一两句一成不变的话基本也集中在“最近好吗？”、“还好”、“最近忙什么呢？”、“学习”之类的话上。 那一次，就是在我妈告诉我这个事情不久后，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喝了一点小酒，对酒精抵抗力一向很好的我，不知道是心情还是什么原因，竟然喝醉了。而就在这个时候，模模糊糊间她的聊天框弹出来了，我当时以为是莎莎姐，还问“莎莎姐，我以后叫你干妈咯！其实我不想认你当养母的，我自己可以考得很好的成绩的，我会努力的……” 我仿佛记得我当时说了一些话，还说了什么记不清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忙着去上学加上头有点痛，就没顾得上想这事儿。最后可能微信的信息就自动清除了，这个事情我没放在心上，但是刚看到祈珊珊的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那晚的印象就突然在我的脑海里面跳了出来。 我原以为这种争夺只是我们两家的，我原以为我们会是陌生人，但绝不会是仇人；我以为就算她不喜欢我了，但是也不会利用我的，我以为……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天真！ 我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洗手间的大玻璃上映出了我的样子，于是正在整理头发的她也看到了我。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尴尬地一笑，踏着高跟鞋又直接“蹬蹬蹬”得扬长而去。 没想到，在整件事情上她也有一份儿，而且很可能，还是主角！ 就在我的内心五味杂陈之时，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我的内心崩塌。 因为我看到在走廊的拐角处，就在她快要拐过去的时候，一个让我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