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夏师傅转头看我,见我全身上下只带了个桃子,还是没熟的,一时间有些诧异:“不是说去旅游吗,怎么什么都没带?” “现在流行,只带人,不带东西。”我笑着说。 他听罢莞尔一笑,只是脸上没什么精神,印堂有一团黑气郁结,他双手握住方向盘,眼睛平视前方,发动汽车,感慨道:“年轻人就是好啊,我要是像你们一样年轻,也能像你们一样活的这么潇洒。” “古人说老当益壮,越活越年轻……”我转头笑着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看着趴在他身上的青面恶鬼。 那只恶鬼在我进来之前就待在副驾驶位上,我坐进来,它就跑到了夏师傅的身上,我调整了下坐姿,不着痕迹地一脚踩在了恶鬼扭曲如蛇身的脚上。 他痛的呲牙大叫,目露凶光,愤愤地瞪着我,然后转移目标,从夏师傅的头顶爬过,朝我慢慢地扑来。 最低等的恶鬼,速度也不会太快,我没有理会它,神态自若地对着正在打哈欠的夏师傅说:“夏师傅,能麻烦你把车朝树荫那边靠一靠吗?”我手指着一棵大树。 他听后揉了揉眼睛,依言将车开到我指着的那棵树的树荫下。 那只恶鬼已经爬到了我的身边,我手中的浮光震了震,看起来很不适应这恶鬼的靠近,我和青面恶鬼面对面,凝视着它的脸。 这只青面恶鬼的眼眶里没有眼珠,近距离看两个眼眶仿佛两个黑洞,看不到里面的东西。眼眶的周边有白色的细小蛆虫在蠕动啃食,显得格外的醒目,一滴一滴的殷红鲜血正在往外不停的流出来,顺着消瘦的脸颊一路蜿蜒而下,他身上的衣服破烂,紧紧地贴在身上,看起来似乎经过了三百多年,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水鬼一样。 只不过这些,普通人都看不见。 若不是水鬼不能从水里出来,我都要怀疑它是一只水鬼。 这辆车的车窗是防日光的,所以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待在里面,直到天亮也不离去。 应该是晚上的时候趁司机没关门,偷偷地爬进来的。 在我坐进来之前,它一直趴在副驾驶座位上,伸出红色的长舌头舔着夏师傅的脸,并朝夏师傅的头上吹气,我之前感受到的阴寒之气,正是它的杰作。 我换了只手拿浮光附身的桃子,往车门那边靠了靠,放下车窗,一阵凉飕的阴风扑面而来,带起我几根发丝往车内飘,夏师傅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印堂上郁结的黑气渐渐呈现消散的迹象。 “刚刚,是不是……”他将后半句话吞进去,转头惊恐地看了看我,压低声音说,“阴风……”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点头晕,就开了下窗通风,师傅是最近加班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精神不好的话驾车很危险的,容易出现幻觉。” “可能是这样,其实这几天休息的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精神不太好。” “一定是精神压力。” “应该吧,等儿子的高考成绩等得挺焦急的。”他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是去车站?” “去雾隐村。” 夏师傅愣了愣,脸上的神色晦暗莫辨。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也是雾隐村的人。 “我听夏木说雾隐村发生了点不好的事,想去看看。”我露出我洁白无瑕的牙齿,整好八颗,标准的微笑,人畜无害的微笑。 那些妖怪都不懂我的微笑,每次看到我笑总以为我心里在谋划怎么整他们,还是人类可爱。 “小空,既然夏木跟你说了,那我也说实在的,这事村里不让外传,怕传出去对村子有影响。夏木能跟你说应该是相信你,这事不是开玩笑,真的挺邪乎的,你还是等过段时间再去我们村吧。”他说的恳切,说话时眼底有不安和些许恐惧。 “都二十一世纪了,科学已经证明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专门研究过这一方面的事,很多事情表面上看很古怪,实际上解到了真相之后就会知道这都是大自然的魔术。说不定我一过去就能找到原因呢。”我说。 想想看我作为一只违反自然科学道理的妖怪,怎么就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相信唯物主义的不归路呢? 大概是跟九戒一起呆久了,说谎话都不带眨眼和心虚。 我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夏师傅的脸色,虽然我面上毫无波动地说着扯淡的话,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挺紧张的,我可不像九戒那只老狐狸精一样说假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他那种炉火纯青的境界,我想我还是需要一两千年才能达到。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村子里对这事太迷信了,正好你去传播新思想。但是如果现在去的话,晚上你不就回不了家了吗?” 我暗暗松了口气,不假思索的说:“太晚回不了的话就在夏木家里借住。” “他家估计没房间了,他爸爸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前几天来他家了,你住我家吧。” 我有些疑惑,忽然想到那所谓的老朋友的女儿,不就是追浮光的那只妖怪吗? 我想问个究竟又觉得不妥,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我传音给浮光:“你真的能保证那只妖怪目前不会伤害夏木?” 浮光在我手中露出一只圆圆的眼睛,同样传音给我:“当然,他是个有福气的小伙,没事的,你现在着急也没用,那妖怪已经在他家待了几天了。” “!!!!!!!!!”我瞪大眼睛瞪着这个死桃子,“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她在夏木家呆了那么久?” “有必要说嘛?”它撇撇嘴。 我从见到这家伙第一眼起,就拿它没辙,有些赌气似的收紧拳头,握紧那个桃子。 夏师傅见我迟迟没回答,又问了我一次,我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他在这等了我很久,人是铁饭是钢,他被恶鬼缠了许久,现下一定累的不清。 我说:“好,看来要打扰夏师傅一家了。” “哪来的打扰。”他发动汽车引擎,汽车如离弦之箭一样在马路上飞过。 我透过车的后视镜看去,车原先停住的那片树荫下,黑无常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身黑色常服,头戴高高的帽子,白如纸的脸上是对比鲜明的暗红色唇和暗红色眼影。 风卷着热浪拂过他漆黑的长发,却不见他周身的温度降下半分,那只恶鬼脖子被套上锁链,站在他的身后瑟瑟发抖,一扫之前的凶狠,反倒像一只听话的狗一样蹲在主人的身边。 明明是正午太阳最光亮最炽烈的时候,他站的地方却像地狱里一样阴冷。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黑白无常的时候,我问他们俩,为什么我在白天见到他们也觉得阴森森冷冰冰的。 他们答:“无常在何处,何处即地狱。” 那时我听着这句宣传语仿佛觉得自己被银装素裹的腊月包裹。 黑白无常给自己想的宣传语果然很贴切。 车开得很快,黑无常渐渐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就在完全消失的那一刹,他的头缓缓地朝我这边转过来,酥软的声音逆风传入我的耳中。 “连你也对雾隐村那件宝贝感兴趣了?” 我听后一时没反应过来,再探出窗外往后看的时候黑无常已经不在了。想必是带那只恶鬼下地府去了,地府现在也流行白天加班了? “小空,别把头伸出窗外!这样很危险的!”夏师傅紧张地说。 我安分地做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普通人是无法看见鬼和地狱的勾魂使者的,也听不见他们说话。除非他们想让你听见和看见的时候。 黑无常的话让我一头雾水,那个不大的雾隐村能有什么宝贝?莫非是浮光? 魂灵的确是几万年难得一遇的宝贝。 我松开手,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附身在桃子里的浮光,它正悠闲地躺在我的手心,时不时地偷窥一下正在专注开车的夏师傅。 但是,雾隐村的妖怪既然是为了魂灵,又为什么要害人呢?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回想了下夏木今天凌晨同我和九戒说的话。 怪事从一个月前开始发生,也就是魂灵到雾隐村的时候。 没有主人的影子害人。 被害者最多沉睡七天,最少有两天,醒来没有任何异样,不吃不喝也不见得虚脱,只是人有些憔悴。 这种会沉睡的情况,往往是被妖怪吸了“生机”。按被吸的多少,然后沉睡多少天,完全吸完,是沉睡七天,七天之后,若是不把“生机”还回来,被吸走“生机”的人,就会死。 而有些吸的少的,则沉睡少则一天,多则七天以内,他们不会死,但醒来之后会无比地憔悴,甚至瘦骨嶙峋,而他们的寿命,也会大大地减少,从此体弱多病。 按夏木的说法,那些不论沉睡了几天的人,醒来后都没事,只是有些憔悴。那说明他们的“生机”被那个妖怪还了回来。 那我姑且假设吸了这些人“生机”的就是追浮光的那只妖怪。 我稍稍地将这些线索串起来,能大致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追魂灵的那只妖怪为了逼浮光出来,想用雾隐村人的性命来要挟,结果浮光这种活了几万年的老妖怪丝毫不买账,还跑到我这里来避难了,妖怪良心未泯不想杀生,所以在那被害人快到极限的时候就放过了他们。 我想着自己解出来的答案,眉头皱了皱。 是不是太简单了点,总感觉,我似乎把某些事情看简单了。 我又将线索理了一遍,理来理去还是这个结果。 没想出结果,我只得作罢,这种事,其实应该让九戒来想的,他脑袋聪明,向来是我草果山的智囊,可惜那厮现在正在前往风花雪月的路上。 撇开那糟心的家伙不谈,我想我把整件事弄复杂了。 以我的风格,难道不是到了雾隐村,揪出那只影子妖,然后一棍把她打出原形。 那妖怪要是敢在我这个妖界妖君面前大摇大摆地出现,管他是不是真的影子,我一脚过去踩几脚再说。 他要是有点脑子,知道我来了之后安分地躲起来,我就用魂灵做诱饵,来个姜太公钓鱼。 这个方法甚好。 看在她没有伤害夏木的份上,我还可以对她从轻发落。 夏师傅开车开的全神贯注,一反常态地没有找我说话,估计是觉得自己的精神不太好,再找我说话就容易□□出事故,毕竟去雾隐村要开半个小时的路程。 魂灵静静地待在桃子里,不吭一声,我对于它的安静很满意,只要不让我听到它对我的嘲讽,它还是很可爱的,它如今安分,我便不找它说话。 我将原先打开的车窗拉上,快临近正午,马路上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与其吹着纯天然的热风,不如吹车上的空调。 车飞快地行驶,宛如离弦之箭,朝雾隐村行去。 我坐在凉爽的车内眼皮子开始打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视线开始一片模糊,周公要来找我聊天了。 我迷迷糊糊中忽然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犯困了。 可脑袋很昏沉,身体像是待在一个正在滚动的球里,眼皮一直在往下垂。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猛地一个激灵,头撞到了车窗上,发出重重的“砰”的一声闷响,我陡然惊醒,揉揉自己的额头,再看看那车窗,松了口气,还好没被撞碎。 “如果睡着的话,可能就要死了。”一个空灵清澈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仿佛是随着清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