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心中一颤,猛地仰头抬眼看向车上挂着的内视镜,内视镜里映出一个穿着月白色素裙的女子,长裙在后座上散开,薄如蝉翼的轻纱层层叠叠,轻渺地像是水仙,她那银白色的长发仿佛瀑布一样从她的头顶倾泻至她光洁的脚踝。一双纤长的手平放在膝上,安静地坐在后座上,头转向窗外,银白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素净的像是那些写意的明信片中的图景。 我顺着她的视线朝窗外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一跳。 窗外不是蜿蜒的柏油马路,黑色半透的车窗外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到,就像是被一场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包裹。 最最重要的是,夏师傅他竟然睡着了! 仿佛是为了显示司机睡着了是一件多恐怖的事,这辆车立马颠簸了一下。 我现在已经不能再镇定下去了。 难怪这车开得摇摇晃晃,感情是司机头一歪双手脱离键盘睡着了! “快点出去哦,时间来不及了。”女子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我耳际,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像是在叙述者某件平淡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我回头看车后座问她,却发现后面空空如也,那个女子凭空消失了! 车正在摇晃,像是驶在了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不已。 我来不及管那个白裙女子是人是鬼,俯过身去叫夏师傅,却见他睡得不能再死,就跟被妖怪吸了“生机”一样,怎么拍打脸都不醒。我没办法,只能自己上阵,抓住左右摇摆的方向盘,稳住车的方向。 可是稳住方向之后,该怎么做? 我摸上方向盘,望着面前一排排的按钮,居然头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作为一只妖怪,作为一只能飞的妖怪,我从来都不屑于人类发明的交通工具,我一直都觉得这种东西很笨重很麻烦。 要不是为了接近夏木,我估计我几十年才会坐那么一次车。 现在想想人类发明的交通工具真是超级麻烦,操作困难还不说,用妖术也不方便。 我总不能只把夏师傅带出去,把车丢下。这辆车可是他的饭碗啊。 我将碍事的头发用手往耳后一撩,沉着脸回想夏师傅之前是怎么开车的,在争分夺秒的情况下胡乱地捣鼓一通。 浮光感受到车的不平稳,从桃子上现出一张嘴巴打哈欠,而后才睁着朦胧的睡眼来看我:“我才小睡了一会,你怎么就把司机打晕自己来开车了?” 我无暇分心去跟他解释,边琢磨着车上杂七杂八的按键边跟他说:“到时候再跟你说,快来帮我看看这辆车要怎么样才能停下来。” 说完,我就按了下方向盘的一个按键,紧接着“嘟”的一声响起。 “那是喇叭。”浮光从桃子里出来,漂浮到我旁边说,“你应该按这里。”它伸出一条白线指着一处,“不对,好像是这里……” “……”我半信半疑地伸手按在他说的地方。 一首音量极大,节奏极嗨的歌瞬间爆出。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情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为什么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会唱歌呢?”它若有所思地在车内飞来飞去,寻找生源,最终停在歌声的来源处,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它的嘴巴在这里。” 我几乎要被他的悠哉搞的满头大汗:“你这种活了几万年的生物竟然不知道人类发明的交通工具会唱歌?” “几万年前没有这种铁皮箱子。” …… 碰上这种家伙,这累,我估计我的性子再急一点,就要被它给急死了。 我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让自己冷静下来,脑袋一旦冷静下来,思路就开始清晰了起来,我一路摸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是把这辆车给停了下来。 总算有惊无险。 “停了,厉害!”浮光凝出一只手,对我竖起它的大拇指。 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擦了把汗。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觉得这双手还在抖。 我回到我的座位揉揉我的老腰,夏师傅坐在驾驶位上,我就只能俯身过去摸方向盘,这实在是一件考验腰力的事情。 “年轻人的学习能力就是好啊,让我这个老家伙好羡慕。”浮光浮在我的面前,一团白雾散开,那张模糊的脸隐没在白雾的中心。 它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笑意,让我怀疑它羡慕是假,实际上是在嘲讽我。 “你挡住我视线了。”我拨开它,凑近车窗,窗外匍匐着一层细小的水珠,目力所及全是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到。 这辆车就像是行驶在一片虚无之中,前后左右都没有尽头。 车门的缝隙间开始有白雾弥漫进来,我在车内抖开一个结界,防止那些雾进来。 “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外面这些是什么,跟我长得很像啊。”浮光化成一个白色方块形的雾,也学着我贴在车窗上往外看。 “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也许是某个妖怪的陷阱。”我回到座位上,靠着椅背问正在打量外面的浮光,“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银头发的女子。” “什么银头发的女子?这车里不就只有你一个女的吗。”浮光将它白白的方块脸转向我,“怎么了,有问题?” 我摇摇头:“没什么。” 那个女子出现地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也没半点动静,我在妖界鲜少见到能将行踪完全隐匿的妖怪,有这隐匿能力的妖怪,我都认识,可她不是那其中的任何一个。 算了,那个女子的事到时候再说吧,从她出现到提醒我的样子,应该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只是,她说的那句“时间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是说这迷雾,会吞噬我们? 我望向窗外的浓雾,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层纱把我们裹了一层又一层,直至把我们与周围的东西完全隔绝。 我昏昏欲睡之前,车已经开了十几分钟,已经快要接近雾隐村了。 而路上的颠簸也确实证明快要进雾隐村的村口了。因为雾隐村有两条路可以通,一条是新路,另一条是还没来得及修的老路,路上铺了碎石,勉强平整,围着一座山,环绕了半边村子,然后蜿蜒而下,直通另一条大路。只是如今有了新路,旧路就没人走了,再加上旧路有一小段塌了。还好车没开到那个坍塌的地方,要不然后果不堪想象。 而夏师傅不可能会放着新路不走,走旧路,应该是他睡着之后,方向盘乱转,拐到了这条旧路上。 或者,是有人故意的,故意在我快要到达村口的时候,发动一个阵法,把我困在这里。 我很少有困得想立马睡觉的时候,刚开始想睡的时候,以为自己不习惯坐车,现在看来,应该,是进入这个地方时阵法对入阵者的迷惑作用。 到底,为什么要在进村的地方设阵,是特意阻止我的? 也不像,如果是在村口的话,那就应该是不许任何人进来。 我的目光飘像车内的浮光。 “浮光,你在雾隐村藏了一个月,有看到过这种雾吗?”我问。 浮光正趴在车窗前往外看,一条类似蝎子尾的尾巴向上翘着,让我不禁怀疑,它是不是只要一刻没变成别的东西,就浑身不自在。 它闻言飘到我面前,道:“这村子天亮的时候都会有雾,不过,没这个那么严重。” “黑无常跟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吧。”我盯着它若隐若现的脸,再看向窗外时,眉头慢慢地锁了起来。 “听到了。” “他说的那个宝贝,是你?”我问。 “我的确是个宝贝。”它自豪地说。 我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沉声道: “你说追你的那个妖怪在夏木家住了几天了,既然如此,那你是怎么迷惑夏木,让他带你上山来的,你接近夏木,就不怕被那个妖怪发现,抓住?”我不急不缓地说,“我对自己设的禁制很有信心,不管是哪一只妖怪,都不可能在一个小时之内就破掉。也就是说,如果你要控制夏木,就必须和夏木待够一定的时间。” 它静静地浮在我面前,任何情绪都掩藏在白雾缥缈中,令人捉摸不透。 我接着说:“既然不管你藏到哪里,她都能找到你,那你离开了雾隐村,她肯定也知道,可这一路上,她没有来找你……” “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我看着它道。 它听我说完后静默许久,身形飘散,化作一只姿态灵动的小白狐,同样地,只是狐狸的轮廓,没有五官,倒是狐狸的雪色狐毛的质感化了出来。 沉默许久,它轻笑一声,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中性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好吧,本以为你会好糊弄一些。那妖怪确实知道我已经离开了雾隐村,至于她为什么不来追我,我想应该是和雾隐村里的一个宝贝有关系,还有你的朋友,夏木。” “为什么说和夏木有关系?” 浮光仰头想了想:“好像你的朋友很合她的口味,她很喜欢。”它尾巴甩动几下,建议道,“你可以提前准备他们结婚的份子钱,免得到时候匆匆忙忙资金周转不来。” “开什么玩笑!”我额角青筋暴跳。 它两只尖尖的耳朵往一边倒,身后的尾巴甩的更快。 “所以黑无常说的宝贝,其实并不是你?”我我压下心中的忿忿不平说。 “我觉得这个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宝贝的宝贝。”它既认真又骄傲地说。 听着它的回答,我百分之百肯定村子里有一样比它更好的东西。所以让她不得不出动一个迷阵来阻止我进村。 早知道我就不该听这家伙的,说什么不会对夏木有伤害。的确是不会伤害夏木,因为都看上了打算领回家做老公了,当然不会伤害他啊! 我就奇怪她为什么要待在夏木家。 “别生气,我只是怕你不肯帮我来对付那只一只缠着我的妖怪,才对你隐瞒的,而且……”它顿了顿,“那只妖怪做的事,可能会要了雾隐村全村人的性命,我的所有能力只能自保,别人碰不到我,伤害不了我,我亦碰不到别人,伤害不了别人。把你牵扯进来,纯属无奈之举。” 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笑得身不由己:“这阵看似是阻止别人进入雾隐村,但它何尝不是为了防止村里的人出去呢……” 我瞥了它一眼,面上的表情松了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