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觉得有点恍惚，再看向前方背影笔直的九戒，突然发现他好像不管和什么样的人都能聊的来，哪怕单纯如夏木，见到他如此放浪形骸的一面，也从来不曾露出不满。　　　　古有君子，或温润如玉，或人品端方，或潇洒恣意，或霸道英武……　　　　九戒就像是包含了上面所有的性格，他想轻挑如纨绔子弟的时候便是纨绔子弟，他想行事潇洒果断如江湖剑客的时候便是一个剑客，他想做一个品行端方的公子，那么哪怕他的面前是绝美的仙子，他也能如泰山一样巍然不动，面不改色。他想做满腹情思的情圣，就连妖界素来不喜欢和男人交往的芍药精雨芍也抵不住他的那双眼睛。　　　　没错，雨芍是九戒的老情人，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八卦之魂是永远不会熄灭的。　　　　夏木帮九戒搬东西的时候，在他书桌上看到了一支干掉的芍药花，然后出来询问九戒要不要扔掉，我清楚地在那朵花的花蕊处看到了用妖气绣着的“雨芍”两个字。　　　　雨芍赠送出去的芍药花，过一百年才会枯萎，那朵花，应是四百年前，在来我草果山之前，雨芍送给他的。　　　　所以我不禁怀疑，当年他上草果山想霸占我的这座山，其实真的是为了向雨芍提亲的时候做聘礼。　　　　那时我的草果山仙气浓郁，貌似是有位神仙在山中寂灭，没有山神驻留的山，正是妖怪的好居所。　　　　想想我和他相处了四百年，仍然是对他猝不及防，以至于我很多次都在想，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是不是因为他是九尾狐，因为他有九条命，所以他就有九个人格，断了一条尾巴，就少了一个他？　　　　不过我唯一能放心的是，不管是哪个他，都不曾做过伤害我的事，害我之心，大抵永远都不会有。　　　　我手中握着那个桃子，低头看了看附身在桃子中的浮光，也许刚刚那个影子妖是因为看到了它，所以才想冒险出来想抓住它，可因为我和九戒在这里，影子妖不敢过来明抢，只能放弃。　　　　夏师傅的家在村头，夏木的家在接近村尾的部分。　　　　天已经完全黑了，夏师傅的意思是让我们留在他家吃饭，我放不下夏木，便同九戒和夏师傅说要去夏木家找夏木。可夏师傅非常热情，一定要让我在他家吃了饭再去，一番推脱，转眼就到了他家门口。　　　　九戒的狐魅之术不能连续用，否则会对夏师傅的记忆有所损伤。　　　　我只好用金蝉脱壳之计，想用自己的头发变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假人偶出来应付夏师傅他们。　　　　假人偶脸上不会有太多的表情，故而看起来会傻愣愣的，我跟九戒说了我要走的事，并要他帮我圆谎。　　　　他眉梢微挑，目光下移看向我，低声对我说：“吃饭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看这里暂时挺平静的，那妖怪不会伤害他。”　　　　他还不知道那女妖为何会待在夏木家。　　　　浮光露出一只眼睛，眼底闪烁着狡黠的神色：“对啊对啊，毕竟那女妖可是看上了他。”　　　　九戒脸上的表情凝滞，璀璨的眼眸忽然变得幽黑，他的身子颤了颤，他眨了眨眼睛，于是……捂着脸笑了起来：“我越来越喜欢那只妖怪了。”　　　　“……”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看待他这发自内心的笑容，只能站在他对面看神经病一样看他，浮光亦是呆在原地，眼睛盯着他眨也不眨，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同类。　　　　夏师傅已经走了进去，他回头见我们俩站在门口不动，先对着屋内通知他妻子我们的到来，再出声招呼我们两个快进去。　　　　九戒挥手应着，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我进去。　　　　夏师傅的妻子夏阿姨从厨房出来，亲切地和我们两聊了几句，她的身材微胖，还穿着围裙，眼角虽然有些许皱纹，但是那双眼睛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温柔，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之感。　　　　在她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夏师傅去倒了两杯花茶过来，我捧着热腾腾的花茶坐立不安。　　　　夏师傅在车上的时候就给她发了条短信说我会过来，所以我一进门就闻到了饭香，不过夏师傅发短信的时候只说了我一个，他也没料到会在半路遇见九戒。　　　　夏阿姨怕做的饭菜不够吃，便忙着去再煮一人的饭，顺带再添一个菜，夏师傅则出去买酒，说今晚要与九戒不醉不归。　　　　九戒自来熟，一副好男人的样子，热心地跟着夏阿姨去厨房忙活。　　　　于是，我这个“蛮横无理的泼辣女友”，又多了一顶“帽子”——一无是处。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我从沙发上站起来，飞快地在自己的头上拔出一根头发，一手捏决，施法将其变成自己的模样。人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坐在沙发上平视前方，闭上眼睛，活脱脱就是睡着时候的我，只是它一旦张开眼睛，便会让人就得它的神情过于呆滞，不太像正常的人。　　　　“待在这里，听九戒的话。”我对它说。　　　　它机械般地点头，这动作太僵硬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我只好按住它的手腕，往它身上注入了一道妖气，它的眼睛清明了些许。　　　　这是我所修变化之术的极限了。　　　　我传音给正在厨房热心帮忙的九戒：“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默了许久，他无奈地道：“你去吧。”　　　　我隐匿身形，带着浮光一同出去。　　　　那人偶中有我的一丝妖气，又是用我的头发所化，我能通过它的眼睛和耳朵知道夏师傅家里发生的事情。　　　　如果夏师傅家里出了九戒对付不了的状况，我也能马上知道，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我前脚刚出夏师傅家，夏阿姨就从厨房里出来，她用厨房门口挂着的手帕擦干净手，来到“我”身边坐下，看“我”的时候眼里带着长者独有的关怀。　　　　“小空，这么好的男朋友要抓紧一点。”闲来偷空，她看了一眼厨房，见九戒仍在里面，便偷偷地对我说，“这种在外面跑事业的男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抢走，少闹点脾气，男人都喜欢温柔体贴的，你想想他们在外面奔波一天，回来一看到自己的老婆黑着一张脸，能舒心吗？”　　　　我在高低起伏的屋檐上飞掠，脚尖轻轻地从一户人家的屋顶上点过，就已经越出几米，周边的风景飞速地往后退。　　　　她说话的时候我正踩在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树顶上，听她说完，差点脚步趔趄，若不是我反应快，及时稳住身形，否则我现在已经栽了几十个跟头直接滚到夏木家，而不是飞到夏木家。　　　　这下我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怎么就突然就变成老婆了呢！　　　　我猜九戒此时一定在厨房里竖起耳朵听，然后捂着肚子笑。　　　　人偶慢慢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夏阿姨，露出疑惑的神情，我无法操控它，眼见着夏阿姨要看出有哪里不对劲了，九戒从厨房里出来。　　　　“小空这是怎么了？”　　　　“没事，可能今天玩脱了，有点累。”九戒站在厨房门口说。　　　　“那我得赶紧把最后一道菜做出来，吃完好让你们去休息！”夏阿姨把九戒拉出来，边走边絮絮叨叨地对“我”说，“年轻人要多注意身体，不然到了老了有得你受的。”　　　　她说完又指着一个房间，让“我”吃完去那间房里休息，“我”木讷地点头。　　　　夏阿姨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九戒坐到“我”的身边，伸手撩起“我”的一缕长发放于鼻尖嗅了嗅，嗅完后眉头轻轻地皱了皱：“这变化之术怎么还是这么差劲。”　　　　我嘴角抽了抽。　　　　他一手支着脸，侧着头看“我”，狭长的眼眸半眯，墨黑的瞳仁里光影细碎，“我”转头看他，脸上慢慢地露出一点点属于人该有的神情，我透过人偶的眼睛，从他身上看到丝丝疲倦，只是那几点疲倦很快又从他的身上消失。　　　　白亮的灯光下，他的脸宛若无瑕的皓玉精雕细琢而成，灯光打在他的侧脸，线条分明，黑发如墨，浅薄的刘海在额前落下淡淡的影子，那双狭长的凤眸静静地打量着“我”，眼中的情绪渐渐变得乏味了起来。　　　　他看了我许久，忽然轻声道：“留一个人偶在这里，让我在这里演没有女演员的戏，没意思。”他摸摸自己的下巴，沉思道，“要不我去把这对夫妇打晕？然后扔出去？”　　　　这句话是在问人偶，却又更像是无聊时的自言自语。　　　　人偶缓缓地吐出一个字：“谁？”　　　　我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夏师傅家的方向，他打晕人不要紧，我最怕的是他真的把人扔出去，当年有人不顾山腰的界线，想偷偷溜上山顶，那人只偷偷地踏过去一步，就被突然出现的他打晕并毫不留情地扔了下去，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受了不轻的皮外伤。　　　　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去训他一顿。却见他眸光一转，摸摸人偶的头：“算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眼睛雪亮的。要是真一不小心扔出去了，准是要被骂的。”　　　　我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无语了许久，再透过人偶的眼睛看向他时，他已经不在人偶的旁边坐着，而是步履散漫地走到大厅门口，倚着门扉仰头望着院外明月。　　　　月光灯光皆洒在他的身上，那颀长的背影竟然透出了点点寂寥，像是无边落雨中的红枫，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上面，枫叶轻轻摇曳。　　　　寂寥？　　　　我以为这个词永远都不可能用在他的身上，可现在他的确变得寂寥了起来。　　　　他大概并不知道我可以透过人偶的眼睛和耳朵知道客厅发生的一切，否则不会说出那种话。　　　　“怎么不走了，你不担心夏木了？”浮光从桃子里飞出来，似一朵云团般飘浮在我的面前。　　　　我回过神来，确定他不会背着我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才对浮光说：“快到了，你先别出来，免得那个妖怪看到你。”　　　　浮光乖乖地回到桃子里，弱弱地抱怨了一句：“我快要变成桃太郎了。”　　　　“你可以选择离开我。”我没好气地说。　　　　它闭上嘴巴，再不敢说半句不中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