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不过好在，九戒没有真的去村民密集的地方，他们越过雾隐村，朝着一个方向行去。我勉强看清前方是一座废弃的房子。　　　　九戒飞去，带起一阵风，吹得周围的草叶摇晃。就在九戒飞到那边的时候，前方的黑暗中透出一抹光亮，光亮星星点点，淡淡的绿色荧光从地上升起，细碎的光点如朦胧的灯火，美不胜收，在这无边的黑幕中，竟慢慢地让人有种温暖之意。　　　　明明是无人居住的荒败之地，在这些萤火的点缀之下，没有半点森冷之感。　　　　九戒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些慢慢在空中飞舞的萤火虫，流萤从他的身边飞过，他盯着那只小小的萤火虫，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许失神。　　　　李道然停下，捏决施法，几道火光以他为中心迸发而去。九戒回过神来，信手一挥，火光冲天而去，其中一道火光冲我而来，像一枚流弹，火光过处，黑气避开，我侧身一躲，那道火光贴着我的侧脸掠过，我感到面上一热，同时也看清了那火光，是一道用鲜红朱砂绘制的符咒。　　　　李道然年纪轻轻，御符之术却厉害得很。　　　　我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就掠到现场。　　　　李道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废屋的屋顶上，长衣随风而动，剑光凛然，宛如黑色的剑客，他的周身，几张熊熊燃烧的黄符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气息有点乱。　　　　那几张黄符像一盏明亮的油灯，将他身边的黑暗尽数驱散，使他的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光辉之下。　　　　而他的正对面，是九戒。　　　　两人似乎都有些累了，脸色都不好看。　　　　九戒没有站在屋顶上，而是坐在一棵老树的树枝上，废屋的院子里，与房屋的萧索不同的是，那棵老树参天而立，枝叶繁茂。　　　　他的身边没有黄符驱除黑暗，所以黑暗缭绕在他的周身，他的脸埋没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废屋里杂草从生，里面的萤火虫全被李道然刚刚飞去的火符吓走了，暗淡的火光之下，院落中的情景格外荒败。　　　　我看着李道然清俊但苍白的面容，在看看坐在树枝上休息的九戒，似乎有些明白了那只影子妖为何要现身。　　　　这才是影子妖怪把我引开的根本目的？　　　　他们两个经过之前的一番缠斗，两人都消耗了太多。眼下之所以没打起来，是因为都累了，都在恢复体力。　　　　所以影子妖把我引开，是为了让李道然和九戒打起来，闹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坐收渔翁之利？而我就算发现他们俩打了起来，对他也没损失，因为导火线已经点燃，不管我去帮那边，都能让一方受伤。　　　　或者他的算盘更好，他觉得我一定会帮九戒，正好李道然这个道士本事不俗，就算打不过，也能用法宝制住我们。　　　　但是啊，不管他怎么打算，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怎么，这么快就累了？”九戒的声音悠哉悠哉地从老树上传来，听起来声音底气十足，丝毫没有累了的迹象，他的半个身子都没入了黑暗中，看不清那张俊脸此时是什么表情。大抵，在笑？　　　　“哼！”李道然理都不想理他，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汹涌着寒光，那股子随和之气再难从他的眉眼中间寻觅。　　　　趁着他们俩消停的时间，我借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仇什么怨，说出来我帮你们化解？”　　　　李道然看过来，深邃的眼睛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他原本的肃然，他的面容冷毅，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不想和解？　　　　我望向九戒，虽然我不想做胳膊肘往外拐的妖怪，可是胳膊肘不往外拐莫非还能往里拐？　　　　“我和他互相看不顺眼，你别管了。”九戒说话的语气不太好，但没和李道然说话时的那种含影射沙。　　　　“废话，道士和妖怪当然互相看不顺眼，我想问的是人家为什么看你不顺眼。”我没好气道。　　　　“你问他啊，我睡觉睡得好好的，他把我叫出去。”九戒有些委屈地道。　　　　我看向李道然，李道然握紧了长剑，投向我的目光复杂不已：“我在妖界听过你的传闻，都说你是个行的端做得正的妖怪，也与那些嗜血为生的凶残之妖截然不同，我原本不以为然，可今晚见到你之后，我忽然发觉你人如其名，一派正气，光明磊落。”　　　　“……”我额头上冒了两滴汗。　　　　我在妖界的传闻有这么好？就算是有吧，但这事和他们俩打起来有什么关系？　　　　他漆黑的眼眸中落下一丝阴影，周边的符咒都照不亮他的眼睛，他抬眸看我，道：“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包庇这种滥杀无辜的妖怪。”　　　　包庇？滥杀无辜？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但“滥杀无辜”这个词，着实用不到九戒的身上，他浑身上下，也就只有嘴贱这一个毛病。　　　　我认识了他四百年，这四百年间，他连兔子都很少杀。到了现在，他几乎每顿都吃素了，俨然从一只肉食性妖怪变成了素食，就差剃掉头发，每日和我一起敲个木鱼念经。　　　　而且他常常嘴上一套，实则背地里又是另一套。　　　　二十年前，我说我要顺应发展的潮流开旅游景区，他说我要是敢放一个人类上来他就把那个人类给吃了。　　　　可结果是草果山现在每天宛如闹市，人潮不息，有几个越了警戒线上了山，半路掉了下去，是在那些人命悬一线的时候飞过去救了他们。　　　　我最后还把夏木带到了山顶，虽然他跟我叽叽歪歪了好些天，并扬言要把夏木从山顶扔下山去，但夏木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相信我的朋友，他顶多就是嘴贱，这些年来别说滥杀无辜，就连荤菜都没吃过。”我道，末了我又补充一句，“别中了影子妖的诡计，他在半路的时候故意现身把我调开，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这都是他为了让我们内斗而编造出来的。”　　　　老树那边静默了一下，我莫名地觉得九戒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情绪似乎波动了一下，我朝他的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他的脸藏在树叶中，影影绰绰，我只看得见他精致的下颌。　　　　李道然看了我许久，忽地道：“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能做什么？”我下意识地接道。　　　　“呵！你问他。”李道然的目光如冷刀一般射向九戒。　　　　所以这话题的对象怎么又绕了回去？我朝九戒看去。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我说了我在睡觉，这个道士就上楼来把我叫走了。”九戒摊摊手，“我还跟他解释了下，我在保护那司机夫妇。”　　　　“一个杀人无数的妖怪，会想到要保护人类？”李道然不屑地说，他的目光锐利，直勾勾地射向九戒。　　　　“诶？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让他们晚点死，活人的肉可比死人的肉好吃多了。”九戒笑道。　　　　“看到没有，这才是你朋友的本来面目了。”李道然视线投在我身上，冷厉地说。　　　　九戒颇为不屑，悠然地反驳：“这还用露出来？在你们道士的眼中妖怪的本来面目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李道然听到这话，清俊的脸抽搐了一下，气的很是狰狞。　　　　我捂住耳朵，深吸一口气，怒斥道：“够了！”　　　　他们两被我的声音一震，纷纷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李道然看我的眼神到没有看九戒时的森冷，大抵是我身上的戾气太少了，所以他那时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就把我归为好妖一类，并没有对我露出敌意。　　　　九戒妖气不纯，这事我也知道。　　　　但他可是活了两千五百多年的大妖怪啊，这世上能有多少个活到两千岁的妖怪，能数出来的，寥寥几十个，或者更少？　　　　按他的年龄算来，他生在乐冉还未成为妖王的时候。那时人间时不时地兵荒马乱，穷人易子而食，妖界也是弱肉强食，多少妖怪死于非命？　　　　没有沾染任何鲜血，如何能活到现在。　　　　那并不是喜不喜欢杀生为乐的问题，而是必须要踏着尸体而行。如若不这样，便是别人的剑下亡魂。　　　　我竖起两根手指：“我要说对你说两件事情，信不信由你。”　　　　李道然挑眉，余光却瞥着九戒，我看到老树的树叶摇晃了一下，九戒换了个姿势，背靠树干看着我们，他的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五指垂落，节骨分明，非常好看，谁能把这光洁如玉的双手和杀人的手联系起来呢？　　　　“第一，他是个有理智的妖怪，你可以说他曾经是个采花大盗，但你不能张口闭口说他滥杀无辜，他的心性如果不行，也不可能做我的朋友。”我无比郑重地说，“我以我的人格和我妖君的身份担保，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眉宇微锁，大抵对我的这话颇为意外。　　　　“第二，雾影村发生的事并不简单，我相信你也发现了，这里的每个水塘之下都有无数只鬼魂，而那只在这里作祟的妖怪，似乎是想把这些鬼魂都放出来。现在不是揪着他的陈年旧事不放的时候，而且，他即便是满手鲜血，却也未必杀的就是人。”　　　　他深吸几口气，将眼中翻腾的怒火压下，慢慢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平静的目光看向我，在我的脸上停顿了片刻，道：“我师父说，有些妖怪，即便活了几百年，其心也宛如赤子之心。”　　　　他静静地注视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