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狐妖狡诈，最善于编造谎话。”他又道。　　　　我很赞同地点点头，就是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用意。正在我犯迷糊之际，便听他道：“妖君你心地单纯，入世不深，会被他花言巧语骗了几百年，也在情理之中。别被他的脸给骗了，说不定他的这张脸只是幻术，狐狸幻化之术厉害，变什么像什么。”　　　　我险些从废屋的屋顶上滑了下去。　　　　九戒忍俊不禁地笑了，他笑得肚子痛，根本停不下来。　　　　我一直觉得我被九戒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早就染上了狐狸的各种恶习，虽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却也称不上赤子之心，怎么在他看来，我就像是被欺骗了的懵懂无知的单纯少女呢？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其实很狡猾的。”我为自己辩驳。　　　　他摇摇头，从自己的怀中抽出一张符咒，嘴里念了句咒语，就将符咒朝九戒飞去。　　　　我以为他要动手，刚准备走过去替九戒挡了那张符，谁知那张符并没有近九戒的身，而是在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下，然后迸出血红色的火光，像烟火，又像一朵血色莲花，花瓣重叠，只一刹那，便化作灰烬坠落下去。　　　　“看到没有，这是验火符，如果一个妖怪从没杀过人，那符咒燃烧出来的是白色火焰，杀了十人以下，是黄色，若是满手血腥，就是血的颜色。”　　　　他看着九戒，满眼愤怒：“这验火符能测出五百年之内的时间范围，也只能测出他是不是杀了人。”　　　　我听着他的叙述呆愣了一刻，久久才从他所说的满手血腥回过神来。　　　　验火符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符咒，道士新手入门的时候第一个学的就是验火符，我会知道这么多关于道士降妖法术的事情，也是从九戒借我的书上了解到的，不过那本书不知道被我扔哪去了，现在还没找到，九戒也没向我要。　　　　我希望他忘了这本书，要不然被他知道我弄丢了他的书，他估计又有借口来调戏我了　　　　这验火符有些来历，道士与妖怪做了几千年的斗争，也渐渐知道妖分好坏，为了避免自己滥杀无辜，他们便发明了这种符咒。　　　　可即便如此，有些道士为了自己的名声，仍然昧着良心杀无辜的妖怪。　　　　原因无他，就因为这类妖怪心地善良，最好杀。　　　　九戒不屑地轻哼了下，却没出声反驳。我看着九戒所在的方向，心情有些复杂。五百年之内，正是我认识他的这段时间，莫非是我放上山来的游客？　　　　我从来都不伤人，即便是当年面对几十个道士围攻，我也不曾伤他们分毫，就算是妖怪，我也很少也伤及性命的。　　　　按理说凶残是妖怪的天性，可我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就算那些人罪有应得，我也不能让自己化作规则来制裁他们。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吧。　　　　“如果是道士来杀他，他反抗也没错吧。”我道。　　　　“他自己亲口承认，自己当初杀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我看向九戒：“真的？”　　　　“如假包换。”他漫不经心地道，“其中有几个还有家室，不知道她们听到自己的丈夫死了，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他啧啧地感叹了几声，露出玩味的笑容，仿佛一个以杀人为乐的凶手。　　　　李道然手背上青筋暴跳，那只握着剑的手指节泛白。　　　　明明知道小道士已经气得快丧失理智了，要不是我出来，估计又要开打了。　　　　这一次，完全不像他从前的作风。　　　　他的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勉强能看清他嘴角挂着的冷笑。那分笑容寒到了心底，有种跳脱于红尘的疏离之感。　　　　他独自留在别人触及不到的黑暗中，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我对李道然说：“就算他满手血腥，那也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人妖的矛盾你是知道的。这验火符能测五百年内的，人妖还未建立共处法令，那时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并没有谁对谁错。”　　　　他愣了愣，看向我，好看的眉头紧锁。　　　　“在我认识他的四百年间，他确实没杀过人，这点我可以保证，那他杀人的时间就应该是四百年前，那时候人妖敌对，杀人流血在所难免。”我道，“你别被他恶意诱导会错了时间。”　　　　我猜他应该是以为九戒这段时间在别的地方犯过事。　　　　……在认识我之前？那是……　　　　我觉得这个时间有点巧合，仿佛和那件事的时间是吻合的。我望了望坐在树枝上的九戒，联想起他每日倜傥风流的样子，摇了摇头将自己心中的猜想挥散。　　　　“那也……不能就此算了。”李道然道。　　　　“哦？你想怎么样？要我为他们赔命？”九戒说完掩嘴低抵地咳嗽了几声，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到身后。　　　　我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实在搞不明白平时精明的他，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逞强，而且他也清楚自己受了伤。　　　　明明他不用话去激李道然生气，完全可以不用刀剑相向。虽然有时候他确实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跟我怄气，但也没现在这么顽固。　　　　简直像个叛逆期的少年，越是知道后果是什么，就越是要对着干。　　　　“你这是什么态度！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还一副理所当然！”李道然又要爆发了。　　　　“他们都该死！”九戒冷冷地说，他拨开树枝，露出脸来，狭长的眼睛眼底深不见底，脸上像覆了一层霜，原本总是带着戏谑神情的脸，现在却变得像另一个人。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他，却从来没见过这样冷漠的他，这样的他，冷的像凛凛的寒芒，让我觉得很陌生。　　　　“就算他们有错，你也没权利去剥夺他们的生命！”李道然是一身正气之人，他生在如今的时代，最看不得这种把人命当草芥的行为。他没有注意到九戒的情绪变化，仍旧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说话。　　　　“那他们就有权利剥夺我们的生命，我们生来就该被你们杀？难道我们就不无辜？”九戒每说一个字，眼中的寒意就多一分，他眼中的寒意下，好像正熊熊燃烧着一团怒火，这团怒火掩藏在他的内心深处，就快要冲破他的伪装。　　　　我看着又重新吵起来的两人，想去劝阻，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劝，话已经挑明白了，只是这两人都在愤怒下失了应有的判断能力。　　　　九戒原本挺拔恣意的背影突然变得悲凉，我又想起他是一只有两千五百年修为的狐妖，却跟那些刚刚步入千年的妖怪相差无几，明明天赋是那么惊绝，甚至说不定能渡劫飞升，光复九尾狐族。　　　　那应该……是他不愿回首的往事吧。　　　　李道然闻言，竟忘了反驳，或者说，已经想不出该怎么反驳了吧，他只顾着看着九戒满是寒意的眼睛，符咒火光烈烈，却照不亮他眼前这只狐妖眼底的深沉。　　　　我抿唇，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将眼中的复杂情绪盖住。　　　　我提着万象，朝李道然走了过去。　　　　李道然身边的那几张符咒也不知是单纯用来照明的，还是用来防范妖怪近身的，但这东西只要是用来对付妖怪的，于我而言都形同虚设。　　　　我气势汹汹地走向他，那几张符咒纹丝未动，他脸上有错愕拂过，我速度极快地来到他身边。　　　　“你要做什么……”他话未说完。　　　　我就一棍打向他的后脑勺，把他打晕。　　　　其实他两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勉强靠着满腔怒火支撑，尤其是九戒，都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到树枝上。　　　　我打晕李道然之后，一手拦腰抱起李道然，又在九戒还未防备之前，飞过去把九戒也给打晕。他虽然意识到我想做什么，但奈何与李道然缠斗过久，没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地就给我打晕了。　　　　我召了朵云过来，把他们俩并肩放在云朵上。　　　　四周恢复寂静，空中烧着的熊熊怒火熄灭，我的耳根子总算是清静了，那些被吓跑的萤火虫都飞了回来，在院落里的杂草丛中轻盈地飞舞，翩若惊鸿，把这座破败的废屋点缀得恍若人间仙境。　　　　我从乾坤珠中取出一瓶疗伤药，不管三七二十一撬开九戒的嘴巴，就给九戒喂了进去。　　　　他不想我去探他的经脉，我只好去把他的脉搏，按着他的脉搏，我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皱眉头是因为他的内伤似乎恶化了，松眉头则是因为我刚刚给他喂的疗伤药起作用了，现在又皱眉头是因为这些疗伤药似乎杯水车薪。　　　　我便又取出一瓶，再撬开他的嘴给他喂了进去。这是我带出来的最后一瓶疗伤药，我出来的时候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看完他，我才去看李道然。李道然并没有受伤，可见九戒在和他搏斗的时候没想过要伤害他。　　　　我相信九戒当年的事是有隐情的，只是他嘴巴收不住，尤其是有时候会特别固执。　　　　李道然有点怒火攻心的趋势，我给他喂了粒静心丸。不过，就算不给他喂，他现在的心也很静。　　　　早知道我就不该废话那么多，直接把他们俩打晕，现在多安静。两个帅哥睡在一朵白色柔软的云朵之上，睡颜安详，眉目俊朗，这画面多好看。　　　　我喟叹一声。　　　　天上浓云密布，我没学到我爹的筋斗云，所以有时候召唤过来的云速度会特别慢，是快云还是慢云看自己的运气，不过有时候也看天气，眼下这天气，乌云密布，我召来的这朵白云速度不会有多快。　　　　夏师傅那边还没去交代，我怕他等到半夜。　　　　现在已经很迟了，还是赶快回去给个交代，妖怪不能频繁地用法术去迷惑一个人，不然会对他的记忆力有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