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嗨，你怎么又上来了，我正在睡觉。”它继续平躺着说。　　　　“魂灵也需要睡觉？”我看着它。　　　　“理论上是不用的，实际上也不用。”它说，“但我啊，几万年没睡过觉，一直很想体会一下睡觉是什么感觉，所以躺着想试试看能不能睡着。”　　　　我神色暗了暗，望向它时目光柔和了些许，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它从盒子里飘出来，飞到我的面前，变作和我长得很相似的人，或者它所幻化的这个白色的人形，是以我的样子为原型。　　　　“没有。”它坐在桌子上说，“我只能做到……发呆。”　　　　“能发呆就说明离睡着很近了。”我说。　　　　“谢谢。”它笑道，那声音中性，听着竟然有几分小孩子独有的俏皮。　　　　自己对它的安慰被轻易地看出来，我轻轻扬着嘴角，手撑在桌子上，稍稍用力身子腾空，也坐了上去。　　　　“你上来是想问我什么？”它晃荡着两条腿，转头问我。　　　　目的被揭穿，我悄悄吐出一口气：“确实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我知道的都会说的。”它说。　　　　我微讶，看向它时，心底有些许一样的情绪划过，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我静默片刻，想了想道：“你知道这个村子底下埋着的仙器是什么仙器吗？”　　　　“不知道。”它说。　　　　听到它这么回答，我倒不觉得沮丧。我来找它，纯属是碰碰运气，想着它活得比我久，对于世上一些神仙志怪的事情应该知晓一些，说不定会知道雾隐村底下藏着的仙器是什么。　　　　不过它似乎活得比我浑噩，对那些事不上心，也在情理之中。　　　　“这世上怪异的事太多，我就算知道，也早忘了。”它说。　　　　“也对。”我道，“你要和我下去吗？去这个村子转转，帮我一起抓妖怪。”　　　　它摇头。　　　　我看着白雾里若隐若现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我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也不回头，思索了一下，还是把心底藏着的一个小疑问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九戒？”我轻声问。　　　　身后的时间忽然凝滞了许久，我转身，看到它重新地躺回盒子里，以我的角度，看不见它的身影，只能看到它用法术操控着盒子盖，盖子浮在半空，正对盒子，准备合上。　　　　我以为它没听到我的问题，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会儿，放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握拳，抿唇没有再问一遍。　　　　我准备下去，却听它道：“不认识。”　　　　不认识吗？　　　　我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的地面。　　　　它又道：“但是曾经有一面之缘。”　　　　这倒解释得通，九戒为何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能确定它就是魂灵，而它同九戒说话的时候，也透露出一种熟人之间该有的熟悉语调。　　　　“小空啊……”它忽然轻声叫我，语调里透着惆怅。　　　　“嗯？”我把自己飞走的神拉回来，凝眸看着那个盒子。　　　　“你有没有……总是想着一个人？”它出神地问。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细想自己，忽地发现，我其实想着不止一个人，我一直想着我爹，我盼着他下凡来找我，可我等了四百年，也未见他的踪影，若说他忘了这件事，我在心底也不会相信。　　　　“有吧。”我说。　　　　“有什么办法能把那个人忘掉？”它喃喃地道。　　　　“心向大道，摒弃杂念。”我道。　　　　它顿了一会儿，笑道：“你说话的方式让我觉得你是个无欲无求的神仙。”　　　　“我也想做神仙。”我说。　　　　“以你的能力，早就能飞升了。”它从盒子里飘出来，化作一只猴子的模样，猴子小巧，身形灵敏，又白又柔软，很是可爱，它走了两步，才继续说，“你留在凡间，是为了什么？”　　　　我留在凡间……　　　　留在凡间……　　　　在凡间……　　　　凡间……　　　　当然是因为我当初偷了王母的金钗啊！　　　　QAQ　　　　当初年少轻狂，不喑世事，在众仙面前盗了王母的凤羽金钗，让玉帝王母颜面扫地，损了天庭的威严，不然仅以小小的偷盗罪，怎么能令天庭发动十万天兵天将来捉拿。　　　　我现在如果渡劫成仙，不就是自投罗网嘛……　　　　这件事，憋在我的心底已经四百多年，像一团云一样沉落在我的心底，我想找个人说说，也找不到对象，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张张嘴，轻咳一声，正色道：“凡间有几样令我眷恋的东西。”　　　　我面色不动，稳如老狗，但实则心里现在正慌的一逼，背上冒出了几滴冷汗。　　　　千万别发现啊，千万别发现啊。我在心底默念无数遍。　　　　它坐着沉思，似乎被我刚刚的话触动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我就开始羡慕起它来，没有五官，不用做任何的表情，不用担心自己眼里的情绪会出卖自己。　　　　“那只青鸟精，从她化出人形的那一刻就入世找我，找了我整整两千年，而你，明明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能历劫飞升，却留在人间一住就住了四百多年，都是为了自己眷恋的东西。”它回头看我，变作人形，坐在桌上，一只脚垂下去，另一只脚收拢放在桌上，身体微微侧着。　　　　那白色的脸上五官忽地清晰了起来，就如暗夜里的昙花突然盛开，短暂地仿佛流星划破天际，但我看清了，那是一张辨不清性别的少年人的脸。　　　　它的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眉宇微锁，眼底有淡淡的愁绪，那丝愁绪似乎缠绕了它很多年，渐渐化作它身体的一部分。不经意间，就能透过那双璀璨似星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揪着，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沉闷。　　　　是感受到了它眼底的愁绪？　　　　“这，就叫执念？”它轻声问。　　　　我敛眸看向它，已经看不清它的样子，脑海里也回想不起它的容貌，仿佛那短短的一瞬，如昙花一现的一眼，都是自己的错觉，是自己无端的臆想。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食指动了动，再转眸看它，道：“也许吧。”　　　　青嬝到底为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只是为了躲避天庭的追杀而已，这也可以算作执念吧。　　　　嗯，四舍五入一下，应该可以。　　　　“原来如此。”它站了起来，仿佛想通了自己的心结，一下子豁然开朗，拨开云雾见青天。　　　　“还有问题要问我吗？”我道。　　　　它摇头，又重新躺进了盒子里，盖子飞起来，直直地对着盒子盖下去。　　　　我转身出门，身后，它的声音从盒子里传出来，有点闷闷的：“你如果想知道这个村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最好的选择就是问这个村子里的人，他们世代生活在这一片土地里，对这里的了解，比别人不知道多多少。”　　　　我恍然大悟，回头探出个头看着桌子里放着的那个盒子，道：“谢谢。”　　　　它没有回答我，想必已经快速地进入发呆模式。　　　　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下楼，来到一楼的客厅，九戒躺在藤椅上正睡着，呼吸平稳，也不像是在装睡，我轻手轻脚地走过，他眼睛闭着，似是没有察觉到我正从他的身边经过。　　　　没察觉到也挺好，这样的状态休息一个下午，今晚应该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悄悄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长而密的睫毛一根根地翘着，睫尾略长，弧度刚硬中带着一丝柔和，乌黑色的睫羽在眼底投落一道浅浅的剪影，像舞姿蹁跹的蝴蝶。白皙的脸上露出安详的睡颜，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的时候，身上潜藏着的干净气质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仿若九天之上白衣清雅的神仙。　　　　不似红尘中的任何一种生灵。　　　　哪怕我对着他的这张脸看了整整四百多年，到现在也还是会时不时地发自内心感叹这家伙的相貌着实生的完美，连广寒宫的嫦娥都不一定能和他媲美。　　　　前提是他别说话。　　　　我走出去，夏木正在院子里做着什么，青嬝蹲在一旁看着他做。　　　　天色越发阴沉，比吃饭前黯淡了很多，就像是傍晚时分的夜色一样。　　　　我来到夏木身边，看见他正在做一个老鹰风筝。　　　　“做风筝？”我问。　　　　“嗯。”夏木抬头，笑着答，“夏树总缠着我，要我帮他做一个风筝，我想着现在没事，就给他做一个，免得他到时候又闹腾。”　　　　夏木边说，边把风筝的骨架做好，青嬝见风筝的骨架已经做好了，便从一旁拿来已经画好老鹰的薄纸。　　　　“我要一个青色的鸟风筝，按早上唱歌的那只鸟儿的模样来做。”青嬝说。　　　　“画的不会怎么像。”夏木说。　　　　“没关系。”　　　　我瞥了一眼青嬝，心道她真的是……执着啊。　　　　虽然我现在很想缠着夏木，但奈何有事情，没工夫陪这只青鸟精瞎耗，便收拾心情和夏木道：“我要去找李道长，今天在路上遇到他，回来的时候捡到了他的东西。”　　　　“那要赶快还回去，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东西。”青嬝抬眸看着我说。　　　　这是在摆明态度要我被打扰她和夏木……　　　　这小心思太容易看出来了，我念着自己是一只大妖，便不与她计较。　　　　夏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身体倾着，两只手撑在膝盖上，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抬头道：“早去早回，小心点。”　　　　我笑着点头，跟他们俩挥了挥手，青嬝嘴角扬起，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又甜美的微笑，我走出院子，往村长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