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你,间接害死了橙汁儿。” 这句话脱口而出,狠狠敲击在李清兹的心底。 “怎么会?”李清兹不解地问道,手微微一抖,端起的小杯子中泼出茶水来,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清香。他的表情从迷惑茫然到震惊不已,再到若有所思,最后开始怀疑人生。 奥洛拉没有太过在意李清兹丰富的表情变换,两只手下意识地扒住桌沿,眼波流转,目光却是空洞无神。她再次语出惊人:“因为,凶手想要杀害的,原本是你啊。” 沉着镇定如李清兹,听到这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语,也不由得改换了那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双目圆睁,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他抿了抿嘴唇,踌躇片刻,还是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有一个神秘的疑似凶手的人来问前台小哥,你和橙汁儿住在哪个房间。他的回答是‘李呈至先生住在404,另外一位先生就住在他的隔壁’。”奥洛拉深深叹了一口气,解释着。 她感觉无力感与疲惫感像是汹涌澎湃的阵阵波涛巨浪,将她拍在阴冷的沙滩上,转瞬间被卷入海底,一点一点地被淹没。 李清兹似乎从奥洛拉的话中感知出了一些什么,张了张嘴,犹豫着说道:“404……是我的房间编号啊。” “坐前台的那位接待员小哥是一个中国人,并且听他的方言口音很有可能是南方人,不仅NL不分,还不分前后鼻音。”奥洛拉抬起手来,挤按着鼻梁两侧的睛明穴,以舒缓僵硬的肌肉,提神醒脑。 李清兹依旧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不发一言。更准确地说,他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奥洛拉说出的话暗示性极强,他被她引导着,结合起那句直戳他心窝的话语,不难猜出这起案件背后藏匿着的,是多么令人绝望的真相。 “就在刚才,前台小哥说的一句话让我引起了我的注意。”奥洛拉微微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她幽深的眼眸中一抹冷漠的嘲讽意味,“在我问起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给我看了这家宾馆的登记簿,说‘系啊,介上面都写截呢。白纸黑志,撑撑楚楚’。你听出重点了么?” 李清兹凝视着奥洛拉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不知她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逃过一劫的他,抑或是这奇幻的命运。他目光有些发直,呆愣愣地回答:“白纸黑志,撑撑楚楚。” “白纸黑志,撑撑楚楚。意思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位前台小哥把‘字’误说成了‘志’,又把‘清’说错成了‘撑’。”奥洛拉有气无力地说道,与其说是在想李清兹解释事情的始末缘由,不如说她是在感慨。 李清兹也不是傻子,听到这里,当然明白了奥洛拉是想说些什么,不禁垂下了头,眉宇之间有几分落寞,接着说道:“撑和呈、字和兹、志和至,分别谐音。而清,原本就是同一个字。” “李呈至,李清兹。”奥洛拉重复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指甲都嵌入手心的肉里,也丝毫觉不出疼痛,“你们两个的名字原本就有些相像,在南方人的方言中就变得更是相差无几。” “那位小哥原本说的是我住在404,而李呈至住在我的隔壁,凶手却听成了李呈至住在404号房间。”茶水溅到李清兹的纯白衬衫上,有洁癖的他也丝毫不介意,或者说是顾虑不到那么多了,“所以,那个凶手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我。” 李清兹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有逃过一劫、避免被杀的侥幸与后怕,有连累李呈至的愧疚与抱歉。只要一想到昨晚被杀的原本应该是自己,他就心有余悸,不寒而栗。但是思虑到合作伙伴李呈至,为了让他如愿以偿和女朋友多腻歪几天,一片好心千里迢迢,跨越整个亚洲大陆把他从中国洛阳接来英国伦敦,却因为他不明不白惨遭冤死,他就陷入愧疚的泥沼中,无法自拔。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他甚至不知道、分不清哪种情绪更占上风。 “所以,我才要问你,你在伦敦有没有结下过什么怨?”奥洛拉白皙没有血色的手心被掐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红印,但她却因为内心的麻木而感受不到什么疼痛感。 不比上一回,李清兹这次意识到了这个看似没有意义的问题有多么重要,紧锁着眉头,思量再三,才用不是十分确定的语气说:“应该是没有的,我在这边除了我的女朋友,也不认识什么人。” “除了女朋友,一个人都不认识?”奥洛拉对自己的这番猜测的准确度很有信心,但李清兹的回答却说不太通。 “嗯……这么说的话,倒是还有一个人。”李清兹拿起桌面上的素色抹布,试图拭去自己纯白衬衫上的沾染到的茶水,但是碧绿色的茶水早已渗进柔软舒适的布料中,这样的举动根本就是徒劳无功,他犹豫着说,“准确地说,我也不算是认识那个人。只是听说过,但并没有真正见过。不知道算不算。” 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猜测正确性的奥洛拉闻言,扬起浅淡的眉毛,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清兹见衬衫上的茶渍实在是擦拭不掉,扶着额头,放下手里的抹布表示放弃。他抿了抿嘴唇,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是我女朋友的追求者,三年来一直对她穷追不舍,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不过,我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听我女朋友说起过。” 奥洛拉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似的,蓦然间抬起了头,急切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人的其他一些详细信息,比如说姓名,或者是工作单位?” 李清兹垂下头来,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相关信息。 “那个人是不是在一个酒店工作?”奥洛拉不动声色地提示道。 李清兹听到奥洛拉话里的暗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踌躇片刻后说道:“好像……是姓米尔斯吧?我也不确定,记不太清楚了。” 米尔斯先生,尘柒酒吧的副总经理,在政府高官一案中曾经给奥洛拉介绍过酒吧近来装修的近况。听说,他在那起案件结束之后,立即顶替了作为杀人犯的酒吧总经理黛米·欧坎波,一跃成为酒吧正式的总经理。 奥洛拉又想起来刚才的前台小哥提到的,嫌疑人纯黑色鸭舌帽上那两个字“尘柒”,愈发确定自己的想法。 “没错,就是他。” ------------------------------------------------------------------------------------ 另外一边的夏洛克与安德森法医也一边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地绊着嘴,一边成功检验尸体完毕。而最后的结果是,并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线索。 唯一一条不能被称之为“线索”的线索,是身手敏捷、武力超群、警惕性高的中国国家安全部成员李呈至,为什么会半夜三更在宾馆自己的房间里惨遭杀害,并且丝毫没有反抗过的痕迹。 伏在地上查看尸体的夏洛克终于站起身来,摘掉安德森法医被迫提供的塑胶手套,拍了拍手,转头就看见了李呈至敞开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写着中国汉字的棕色纸袋。 鉴于之前提到过的,夏洛克没有点亮过汉语的技能,自然也不认得纸袋上写的是什么字,不过上面的英文翻译他倒还是看得懂的。 Tongting Spring Snail 似乎是产自中国的一种茶叶。 夏洛克沉吟片刻,走过去抱起了那十几个纸袋,完全不顾及什么不能破坏案发现场的规矩,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给还没有反应过来要阻止夏洛克这种行为的安德森法医留下一个格外潇洒的背影。 他刚刚走出房间,就看到倚靠在隔壁房间的门上、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奥洛拉。 “怎么样?”夏洛克缓步走了过去,怀中抱着的那十几个纸袋和整个人的气场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我确定凶手是谁了。”奥洛拉目不斜视地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没有分给正在走近的夏洛克一个眼神,语调中充满了如释重负,似乎是在庆幸自己用这么短的时间找出了凶手,也算是没有辜负李呈至。 夏洛克捧着满怀的纸袋,走到奥洛拉面前,淡淡地说道:“这些是在那个什么李呈至的行李箱里找到的,应该是专门带给你的。” 奥洛拉瞥了那些纸袋一眼,眼波流转,波光潋滟。 Tongting Spring Snail 洞庭碧螺春。 记得那是和李呈至见的最后一面,奥洛拉在和他开玩笑的时候,交代他这次回国要给自己带点东西回来。 “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再给我带上几袋上好的洞庭碧螺春。”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 李呈至并没有给她正面的答复,更没有当面就答应下来,而是把话题又引到了万年不变的“欠债还钱”上,化身天天催债的大债主。 当时,奥洛拉也只是那么一说,并没有放到心上。她说那句话的真实目的是从李呈至可能会感到难过的话题上转移开,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将这样一句明显是玩笑的话语放在心上。 奥洛拉从夏洛克怀中接过那些纸袋,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