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富枝几乎没有什么非常喜欢的东西。 她的爱好相当简单,那就是画画。这一点就和她那位喜欢撩汉的母上大人完全不同。她并没有把画画当成什么是引以为豪、可以拿来炫耀的事情。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件事情而已。 * 金木研提前拉着永近英良来到了东都大学,根据门票上的地址走到了画展门口。可能因为是画展的主人公比较吸引人,不久门口便排起了长队。他忍不住拘束地打量起周围环境。 等待的人群里大多是年轻的男生女生,也有打扮得体、看上去很有文化涵养的中年人士。相比之下,金木研觉得自己穿的真的不算很正式。前一天晚上在衣柜前选了很久,还咨询了永近英良,结果还是选择了穿简易的T恤、长裤和板鞋。 金木研默默地将目光移向那被几个人阻挡住的、摆放在门口的海报。视线自然地绕过那些人,看见黑白底色的海报上只有西川富枝的名字和两行小字。 如果不知道这是富枝桑的画展,在看到这样的海报以后,任何人都会觉得画展的主人公是一个追求极简风格的艺术家。很少会有人会对此感兴趣,更不会有这么多人等候在门口。至少对于一般的学生族和上班族来说,艺术总归只是遥远的、抽象的名词而已。 忙忙碌碌、漫无目的的生活,远远要比这更加真实。但是,画展的主人公是富枝桑。仅此一点,就给予了那些人前来的理由和动力。他听到了一些学生的窃窃私语。有的正是早早从京都赶来的。 “哇哦好多人啊,不愧是西川前辈!”永近英良莫名兴奋地惊呼出来,顺便拉住了身边正在发呆的好友的衣袖,“时间快要到了,不要发呆了金木!”金木研被打断了思路。不过看得出来,永近英良真的超级开心。 好脾气的少年默默地包容了好友的冒失。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点了点头回道:“嗯,还有一分钟。” 过了一会儿,时针直指一点。画展准时开放,地点位于东都大学的一个颇具历史和人文气息的长廊。负责人是东都大学的几位老师和代表学生。金木研并没有在那几个人当中看见西川富枝的身影。 而这时,人群开始有纪律性地往前涌去。 随着人群,他被好友拉着向前走去,同时下意识地看向静静伫立在一旁的海报,终于看清了那两行字: [The reversal of the fusion of the times](*注) [这个颠倒混乱的时代] [And me.] [和我。] * 此时,下午一点零五分。 * 这时,金木研突然想起了西川富枝那一天在咖啡厅说的话。 “我的母亲和我说过,人类是复杂的生物。只有人,才会一边悼念着过去,一边不断地创造出规则和文明。”西川富枝低眉。从咖啡杯内升起的水汽将少女的面容衬得若隐若现,“一边不断地发展自己,一边不断地束缚自己。” 西川富枝抬眼,平静地望向他。那点淡红的泪痣在水汽中似乎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魔力,“呐金木君,你一定也有这种感觉吧?” 在一瞬间里,金木研觉得对面的少女突然变得很遥远。但他很快摇摇头,想道,怎么会呢,富枝桑就坐在他对面啊。于是,转而便觉得会烦恼的西川富枝更加可爱了。他很庆幸。西川富枝这样的神情和姿态只有他才看得见。 这样的富枝桑,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 金木研在回忆中,随着人群而向前走着。脑子里却划过了很多画面和很多语句。柔嫩的花蕾。雾气。细腻的柔光。但那都只是片段而已。金木研已经记不清当时他在想些什么了。 * 并不算十分明亮的展厅里,空气似乎都是凝固的。略显刺鼻的颜料气味。木头的气味。这一切都让人自然地联想到西川富枝。那个喜欢挽起衣袖、专心致志地忙于画画的少女。 每一幅画都用朴素的木框细心地装裱了起来,工工整整地挂在墙上。暗黄色的灯光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这些画,似乎想要将他们的美最大化,让每个人都在画前驻足欣赏。 尽管人很多,但是整个画展却几乎没有任何的声响。只有偶尔的咳嗽声和刻意压低音量的交谈声,但这些都不重要。 金木研走得很慢,甚至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幅画前看很久。他打算一幅幅的看过去。因此,永近英良果断地选择抛弃好友,自己往前走。 “我先到前面去了哦金木。” “.…..” “呐金木?” “...啊啊好的。”金木研终于反映了过来。不过他没有挽留好友,因为他明白,对于永近英良来说,要做到心无旁骛地看画,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尽管他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好友,但相比之下,金木研更喜欢安静地思考。 他的视线渐渐地凝固在了一幅画上。画名为《阿樱》。画的构图很简单,只有一棵称得上矮小瘦弱的樱花树。几点花瓣在画的另半面飘扬着,仿佛要顺着风的吹拂,飞到天上去。色彩十分淡雅宁静。 当看到右下角的说明后,金木研忍不住扬起嘴角。十岁画。他仿佛看到了西川富枝十岁时候的样子。正在这么想象的时候,金木研瞥到了位于画的正下方的一张照片。 尽管是印在偏暗的胶板上,也无损照片的清晰度。那是小时候的西川富枝。女孩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别过脸。照片中只留了一小部分的脸颊和雪白的耳廓,及肩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看上去很不喜欢拍照的样子。 “啊果然,西川前辈超级讨厌拍照的说,明明那么漂亮。”两个人在一旁小声地相互交谈道,“本来还想要和西川前辈合张影,没想到还是被她拒绝了……” 闻言,金木研立刻转过身,看到了不远处突然围起了许多人,以及被许多人围在中心的西川富枝。她看了一圈周围,大概是看到了这边的金木研,弯了弯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少年差点就要害羞地落荒而逃了。 不过,西川富枝很快便移开目光,同时抬起双手,轻盈地划过空气,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本来有些闹哄哄的场面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而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地可以听见众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非常感谢大家能够来我的画展,非常感谢。”西川富枝谦和地弯下腰。在她身后静谧伫立着的墙壁,成为了她的布景板。灯光下,每个人都抬头看着她。 “毕业前能够举办这样的画展,真的很幸运。这里,有着我画的第一幅画,也有我刚刚画完的作品。但我可以保证,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是我用心画的。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西川富枝双手交握,再次弯下腰。乌润整齐的长发自肩头滑落。 浅蓝色的丝带从黑发中露出,在空中飘荡着。比起之前的毫无装饰,今天的西川富枝显得正式了许多。 那一瞬间,金木研呆呆地望着西川富枝,仿佛又仿佛看到了她未来的样子。 * 呼叫阿英: 喜欢的人太优秀了怎么办?!坐等!很急! 来自金木石开 * 对方拒绝回复,并且向你扔了一把FFF之火。 * “金木君?”轻柔的声音在少年的身后响起,却像是爆竹一般,炸得他双耳通红,“嗯?” 这时,其他人的目光也不由地放到了他的身上。有的好奇,有的嫉妒,有的则是不解。仿佛都在质疑,为什么她会和这么普通的男生搭话。而且听上去,他们似乎还很熟稔。 金木研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僵硬地转过身,说道:“富…西,西川前辈。”那句本来要脱口而出的称谓被他咽回了喉咙。 西川富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问道:“金木君是带着那位永近君一起来的么?” “是的,他先到前面去看画了。” “这样么。”西川富枝会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大楼说道,“画展还有一些事项,需要我先去处理一下,那我就先离开了。” “那个,西川前辈,我……” 正要离开的西川富枝偏过头,望向他。 “想请问西川前辈晚上有没有空呢,我想请西川前辈吃一顿晚饭。”金木研一边磕磕绊绊地说着,一边在心里流着海带泪给自己加油。昨天晚上明明已经练了一百多遍了啊。 “抱歉,金木君。太晚回家,或许明天上课的话,我就会迟到了。”西川富枝当然听出了话里的邀请之意,但是考虑到一些特殊的原因,她还是拒绝了对方,“不过下次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去。” 本来跌落谷底的低落情绪就这样被治愈了。金木研抑制住嘴角的笑意,趁着自己还能控制面部表情的时候,努力故作平静地说道:“好的,那……” “那么,我还欠金木君一个约定。”西川富枝牵起唇角,然后提着画具向外走去。 * 此时,下午五点三十分。画展结束。 * 画展门口。 “碰”。 紫发女人费力地站起身,微微低头弯腰,慌张地向被她撞到的人说道,“真的很抱歉,因为太匆忙,所以没有看清您在前面……” 对方先是因为被撞到而不悦地皱起眉峰。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女人,习惯性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几秒钟以后,他沉声说道:“没关系。”说完后,他绕过她的身侧,向外缓步走去。 紫发女人抬头,只看见了那人笔直的背影和一身利落的西装。她在心里啧了一声,眼底的阴鸷转瞬即逝,她又换上了柔和亲切的笑容。她的心情还不错,或许是因为找到了新的目标。 * 此时,晚上六点二十七分。 * 金木研终于找到了好友。 “...这么说的话,西川前辈是拒绝你了?” “可以这么说吧。” “哇,那你还这么开心啊?” “阿英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吧。”金木研看向身边的好友,一脸凝重地说道,“我也觉得我应该是疯了。” “呐金木……”其实也不用太难过,毕竟被西川前辈拒绝的大有人在。永近英良拍拍他的肩,还是决定好好安慰自己的好友。 “阿英,其实——”金木研突然提高音量,兴奋地大声说道,“西川前辈答应我,下次换个时间去!” 永近英良愣了一下,满脸不可描述。等反应过来时,他一手抓着自行车把手,一边上前用力地拍了一下金木研的肩头,“金木你这家伙,居然骗我啊!” 而难得戏耍好友的金木研扶着膝盖,畅快地笑着。他何止是开心,简直是要开心疯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算了算了,笑也笑够了,快去把订好的位子退掉吧。”永近英良愤愤地说道,“真是的,我居然被金木你给骗到了,太菜了。” 金木研这时才想到在会座订的两个位子,说道:“快到你家了,那阿英你先走吧,我自己去退吧。” “好啦,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永近英良利落地骑上自行车,朝金木研挥了挥手,“我走啦,明天见,金木。” 金木研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好友离去。过了没多久,街上的霓虹灯此起彼伏地亮了起来。在黑寂的天空下,五颜六色的喧哗城市就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些滴滴嘟嘟、窸窸窣窣的声音隔着耳膜,不断地轰鸣着。 最终逐渐远去。 * 最后的意识是什么? 死了么? 还是想要活下去? 他又是什么? * 这是普通的一天。 金木研去了喜欢的少女的画展,得到了她的约定,和好友道完别,退完位子,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柔弱的紫发女人。那个女人自称“神代利世”。截止到这里,这应该是普通的一天。 之后,他第一次看见,所谓人类外壳下扑腾而出了畸形的东西,那个女人变成了狰狞的喰种。还没来得及闪避,他被甩到了墙壁上。伴随着头昏、耳鸣、四肢痛得失去知觉,他半睁着双眼,急促地喘着气。 整个世界都交织着红色和黑色。死亡的红色,绝望的黑色。下一刻,一切都戏剧性地戛然而止。 * 是的,这是普通的一天。他在意识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 那么,我还欠金木君一个约定—— 少女笑着说完,转身在昏黑的天空下小步地走着。漫天的星光,仿佛是细小的雪点,慢慢地下落。 下落。下落。下落到深渊。 死了的话,还是人。活下去的话,连人也算不上了。那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 金木研坐在病床上,失神地看向床头的那束花。新鲜的花簇中夹着一张漂亮的贺卡,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希望金木君早日康复——西川富枝。病房中没有钟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着那行字看了多久。 应该是很久的。就连窗外的、医院里的路灯都亮了起来。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用力拉起那床被子,将自己躲藏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像要躲避这个失常的自己。 这样的存在,还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