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动抢夺火红眼之后，库洛洛就很少亲自出任务，即便有任务，也必定会留下两个成员驻守基地。因为正躺在基地里的、昏睡不醒的富枝需要同伴的守护。她已经昏睡了两个月。更准确的说，从跟随着旅团抢夺完火红眼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没有人可以准确的判断出她会在什么时刻醒过来，也没有人可以找到方法来让她醒过来。　　*　　那些火红眼对盗贼头子来说，只不过就是一时兴起很想得到的东西。一旦兴致过去，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十大美色之首以高价卖出。以普通人的角度来看，幻影旅团是一个没心没肺、丧心病狂而不自知的团体。　　可对这些随心所欲的盗贼来说，谁又会真正在意那些眼光呢？既然拥有了极致强大的力量，也就代表他们拥有了行使恶的权利。早在流星街里不择手段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抛弃了正常人类所遵循的教条和规则。生或是死，比吃饭还要自然。　　因此在两个月后，旅团的小部分成员开始相信，富枝或许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天无声无息地死去。即便他们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富枝的身体一天天的僵硬冰冷，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她体内生命力的流逝。　　就这个问题，窝金和飞坦出门打了一架。起因则是窝金认定富枝会死，而飞坦则坚决不相信富枝会死。　　“这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吧！”窝金一把抓住横扫过来的伞骨，不耐烦地大喊道，“小姑娘可是为了旅团而牺牲的啊。”在他眼里，对面被他只言片语就激得突然发疯的飞坦俨然成了个神经病。还是那种杀伤力极强的神经病。　　飞坦冷笑一声，手腕一转，伞骨上的机关统统都显现出来，顺着他挥手的动作而不要命地向窝金飞去，像是在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处在暴走边缘的疯子是拒绝听取任何话语的。　　“诶富兰克林，那个……”只拥有七秒钟记忆的小滴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人，“他们又怎么了？”　　“他们在打架，就富枝的生死问题。这两个人这么幼稚，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同样观战的富兰克林淡淡地说道。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他看上去显然已经习惯了旅团的这种相处方式。　　“诶，富枝怎么了？”小滴完全没有搞清楚情况，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瞪着眼睛，而目光再一次地移到了正在门外互殴的同伴身上。那个力度，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嘛。　　“睡着了而已。”角落里正操控着电脑的侠客闻言，顿了一下，然后果断停下手上的动作。赶在富兰克林说话前，他向团里最健忘的同伴进行再一次的解释，“大概是上次的任务太累了，就睡着了。”　　“啊那富枝现在还在睡么？”小滴关切地问道。这并不是出于客套，而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富枝。和旅团的其他人一样，她并不在乎富枝可怖的长相。每次完成任务，富枝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她安心。富枝最温柔了。　　“是啊。”侠客笑眯眯地给出答案，给人一种很有可信度的样子。　　小滴点点头，表示理解。而空闲下来的玛奇也同样坐在沙发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操纵着手中交织在一起的念线，只在停顿下来的空隙间，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楼梯上层的那个房间。准确的说，是那个紧闭着房门的房间。　　*　　在富枝陷入沉睡期间，盗贼头子有时会放下书，靠在书架旁，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看上很久。看的越久，那些琐碎零星的事情就会逐渐浮出水面。　　他知道，富枝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一连好几天都可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此同时，她笔下的画变得逐渐诡谲可怖起来。仅仅只是通过念来把画中的这些痛苦加诸于对方，从而在精神上杀死对方。　　真是一种不失浪漫的手段。　　拥有这种念力的富枝说，她可以看清人心。区别于念，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而库洛洛自己却不具备这种能力。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即便他可以通过眼神、举止、言语来看穿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可唯独除了富枝，他无法看穿。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开始无法准确判断出富枝的下一步行为。这种情况发生在其他任何的人身上，无疑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不过，让他完全放心的是，富枝是绝对不会背叛他和旅团的。　　库洛洛从来不会质疑旅团成员的忠诚。就像成员也是这样看待他一般。　　盗贼头子不慌不忙地取下书架上摆放的玻璃盒。盒子里面装着旅团的战利品——其中的一对火红眼。哪怕是被装在厚厚的粗玻璃，也丝毫不减其美感。　　那个时候，窟卢塔族的族长是最后一个倒下的。老人躺在碧蓝色的湖边，失去双眼的眼眶缓慢地流淌着黏腻的血。那个盒子里的火红眼正是属于那个念能力者。　　盗贼头子举着盒子看了一会儿，便将玻璃盒轻轻放回原处，然后缓步走向窗边，对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刺目光线，微微眯起眼。　　这就是残忍么？可世界就是残忍的，每一个人更是残忍的。没人需要仁慈，他们打破所有的禁锢，将神和所有的规则踩在脚下，又算得了什么。　　*　　连飞坦自己都会觉得富枝所画的那些东西十分毛骨悚然。然而不得不说，富枝画的那些东西还是很符合他的审美的。对于和富枝共同拥有那点少得可怜的一致性，飞坦丝毫不意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认为对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不要误解了，我和飞坦你不一样。”富枝好像总是能够知道别人心中所想，并从中准确地抓出关键词，最后轻描淡写地予以暴击，“这些只是为了杀死对方而创作的工具，我的美学理念从来都不以伤害别人为手段。”　　可飞坦从来没有见过她口中的那些意境美好的画作，尽管心里已经气得跳脚，但实际上只是冷哼一声，恶声恶气地扔下一句：“谁要和你一样了。”之后便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出门，连击杀对方的力度都重了几倍。　　可恶至极的家伙。　　但那毕竟是少年时期，现在的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立马浮现出富枝那张丑得异于常人的面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即便是在黑夜中也依旧熠熠发亮。从进旅团的那天就是这样，一直都没有变。　　比那个窟卢塔族的火红眼还要让人窒息。　　此时，刚结束任务的飞坦提着伞，独自走在回基地的路上。想到这里，他突然口干舌燥起来。就是富枝让他变得这么反常的。这家伙还躺在床上昏睡，完全置身事外。这种感觉越强烈，他的脸色就越阴沉。　　她绝对不能死。　　*　　无尽的黑暗中，有一双火红色的眼睛缓缓睁开。那是任何颜色都无法替代的美景。两团火焰在那双眼睛的最深处熊熊燃烧，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那双眼睛直直地看向她，直到鲜血从其中溢出，也始终没有闭上。　　眼底的情感似乎在诉说：“你这个骗子。”　　富枝平静地回望。要恨她的话，她也不会在意。毕竟，之前的一切都是她亲手捏造出来的假象。没什么可以辩驳。在做出选择之时，她就已经准备好承担所有的后果。　　“抱歉，我欺骗了你。”富枝伸手，轻柔地擦拭着那不断流淌下来的血水，“可惜我不再是你的朋友，说是仇人的话，也有点难过啊。不过酷拉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找到我，我随时都等候着你来杀掉我。”　　酷拉皮卡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富枝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时，还可以活着再看他一眼。话音刚落，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她无力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　　无论是幸福的，悲惨的，还是冗长无趣的，但凡是梦，总有醒过来的那一刻。而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富枝累极了。仅仅是那么几天的时间，却耗费了她大部分的生命力。此时此刻，她虚弱得连呼吸都成了苦难的事。　　勉强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富枝看了一圈所处的环境，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基地。这里正是她的房间，应该是旅团的其他人带她回来的。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余光中，富枝瞥见床边放着一本棕色封皮的书。书名很简短，但似乎很有意思。如果不是头晕得甚至想吐，她可能会拿起那本书翻看片刻。然而可惜的是，现在的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要看书么？”　　富枝听声音就知道那个人是谁。因此，她没有看向门口，而是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问道：“玛奇，我已经昏睡多久了？”　　“大概两个多月吧。”与此同时，玛奇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终停在了富枝的身边，“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富枝扬起嘴角，不着痕迹地隐瞒了自己的实际情况。　　在下一刻，她毫无预兆地被对方紧紧摁在怀里。玛奇许久都没有说话，甚至在接下来也没有做出其他任何的动作。富枝只听见那柔软的胸脯下缓慢的心跳声，以及那轻到几乎消失在空气中的呼吸声。房间安静地令人窒息。　　每一下的心跳和呼吸，都在费力地牵引着即将出口的话语。富枝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少女们的手交叠并拢，合成一条温柔的曲线。对方淡淡地说道：“醒来就好。”　　富枝轻声应了一下，望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大概恢复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段时间就要麻烦玛奇和大家了。”语气比起刚开始，确实轻松了许多，尽管依旧虚弱。　　“不用担心。”玛奇揉了揉她的头发。　　*　　醒来之时，富枝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无论是体内的脏器不断地趋于老化，还是肌肉正在由酸软向僵硬转化，这些都征兆着一个讯号。她很虚弱。不仅如此，她可能无法恢复这些损耗。或许这就是惩罚。但她并不难过，只是有些感慨。　　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毁灭世界啊。母亲大人应该会很失望。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那个世界……记不太清了呢。原本会在脑海里出现的那个白发的少年，现在也变成了模糊的幻影。这个世界的话，大概也是如此吧。　　富枝慢慢地抬起手，将手心覆在自己的眼睛上，动作比之前生疏了许多。眼睛那里时不时传来刺痛感，导致现在就连看东西也成了负担。　　“休息的时候，不用太为难自己。”温热干燥的手盖住了她的双手，然后轻轻地握住，像是对待懵懂无知的幼童一样，引导着将她的双手放在胸前，“要看书么？”　　她抿起唇，微微摇了摇头。　　“那么，就好好休息吧。”　　只有半闭着双眼，才勉强看得清眼前的景象。微弱的光线在她的视线中糊成一团，七拼八凑出青年的形象。盗贼头子拿着书，正坐在她的身边。额前的头发是随意松散的，并没有梳理到脑后。像个稚气的少年一样。　　“团长，你还记得我的问题么？”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被打败了，团长会放任我死去么？”　　“不会，睡吧。”　　得到这个答案的富枝不再追问，而是安静地闭上眼睛，睡着了似的。看到她的反应，盗贼头子微微挑起眉，盯了一会儿少女的睡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后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书页上。　　*　　在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个一闪而过的思绪，已经搅乱了他的理智。而富枝却可以看穿他心里的答案。那么，他心里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