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周的复查情况相比,宫本小姐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很多。”年纪稍大的医生拿着两张病例单,认真对照了之后,用安抚性的语气对坐在不远处的宫本富枝说道,“继续保持下去,应该还会有减缓的趋势。” “请问还需要开什么其他的药么?”病患者没有开口,而是她身边站着的黑衣男子代她询问。 “不用,现在这样就可以。”医生摇头。 宫本富枝缓慢地抬起眼,看着医生流利地书写药方,却不说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具身体的病是无法治愈的。无论消耗多少名贵的药品都无法填满这具身体的千疮百孔。 * 这是宫本富枝来到并盛町的第二个月,一切如常。 但唯一例外的是,一场大雨猝不及防地从天空中倾倒而下,冲洗着并盛町的每个角落。人们顶着公文包或是举着伞匆匆地从街道的一端跑过,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愿,谁都不想逗留在外面。 刚从医院复查完的宫本富枝坐在后座上,透过车窗注视那些在大雨中奔跑的人。雨刷器一下下地在玻璃上摇动着。不久后,她倚靠在座位上,微微侧过脸,双眼半合,仿佛睡着了一般。 啊啦,真的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啊。 他唇角一勾,不慌不忙地踩下刹车,在红灯前停下。转向灯极有频率地闪烁着光,在光线暗淡的车内,如同一只时隐时现的眼睛,静静地窥视着后面的少女。 “你是谁?”在转向灯哒哒的声响中,宫本富枝突然开口问道,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宫本富枝的确很聪明,但在此之前,他并不觉得她可以聪明到识破他的伪装。 “那么,小姐觉得我是谁?”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像这样的语气和敬语,依旧是他刻意伪造的假象。真实的他,可没有这么束手束脚。他有些好奇对方能不能猜出他的身份。或许可以,他觉得。 “你不是龙本。”宫本富枝果断地睁开眼,盯着后视镜,开始仔细地观察他。虽然他依旧顶着龙本的脸,甚至连躯壳也没有变,但宫本富枝知道,前面坐着的男子已经换了内芯。 闻言,他顶着龙本那张严肃死板的脸轻松地笑了笑。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伸来,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喉咙,一点点地用力,直到那漂亮的指尖泛白。有趣极了。他一边体会着这具身体喉头传来的阵痛和大脑窒息的感觉,一边不住地闷笑。 宫本富枝敛下双目,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梦里的那个人。”她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回答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以及,你到底是谁?” 虽然是在询问,但却是用不容置否的语气问出的,更像是威胁。他真想知道,从那单薄的红唇间,这些堪称尖锐的话语是怎么冒出来的。至少从这一点来看,宫本富枝不像库洛姆那样的乖巧。 “这双手要是用来杀人就太可惜了。”他惋惜地说道,同时反手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愉悦地笑着。依旧是那种带着鼻音的古怪笑声。 “回答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以及,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红灯转绿灯。宫本富枝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男子脸上近乎于嘲讽的笑容渐渐退去,甚至还带着茫然和惊愕。很显然,龙本还没有从空白的时段中恢复过来。 而宫本富枝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子上,冷眼望向窗外不远处的一个人。只见那人将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走在滂沱大雨中。显眼的紫色短发。瘦高的身形。和梦中的那人的形象完全吻合。 “宫本小姐——” “回去。” 车子飞快地向前驶去,而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方向。直到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宫本富枝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 用世事无常来形容狱寺隼人和沢田纲吉,再合适不过。 在他人眼中,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突然有一天竟然走到了一起。况且,那么酷的狱寺隼人竟然一口一句“十代目,今天怎么怎么样”、笑呵呵地跟在废柴纲的身后。简直是类似于火星撞地球的概率,不不不,应该是废柴纲撞大运了。 毕竟在狱寺隼人的二十四小时监控下,现在没有人敢欺负废柴纲了。 但对沢田纲吉来说,这也是十足的噩耗。自那以后,一旦他稍稍靠近暗恋的女神,还没有张嘴,狱寺隼人就会适时地出现,然后像护小鸡似的把他拦在身后,对宫本富枝说:“你这个女人,给我离十代目远一点。” …… 请不要这样啊喂。(;° ロ°) ヽ 一脸惊恐的未来首领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女神,发现她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自顾自转身坐下,拿出速写本开始勾画线条,神色冷淡。 …… 啊啊啊不是这样的宫本桑,请听我说!(;° ロ°) ヽ 虽然沢田纲吉很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几次嘴,还是没说出口。看着一门心思放在画画上的少女,他不免有些失落。或许在宫本富枝的眼中,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同班同学而已。 最重要的是—— “阿枝,下午来看排球比赛吧,就在操场那边。” 能够那么亲昵地称呼宫本富枝的山本武,已经先一步走到他怎么都不可能达到的地方了。更不用说和自己比起来,山本武那么优秀,且更受人欢迎。 “抱歉,我还要去提交一些文件。” 山本武被拒绝了。得知这一点以后,偷听他们对话的少年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不太光彩,但他的确是心理平衡了一些。 “阿纲,今天下午的排球比赛还少一个人,你要不要来试试看?”山本武对她说了句没关系后,就转过身问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如此熟稔的称呼,让沢田纲吉有些不太适应。 “抱歉,我不太擅长…那个排球。”其实是对于所有体育项目,他都不擅长才对。沢田纲吉在心里默默补充。但不知为什么,他在山本武的目光注视下,似乎感觉到宫本富枝朝他看来,于是鬼使神差地说道,“不过我可以试一下。” 就像之前的几次那样,大不了就让里包恩给他打一枚死气弹。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在暗恋的女神面前示弱。哪怕她并不在意,只有他在意。曾经懦弱的少年一旦体会过变强的滋味,就想要更多。 想让宫本富枝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想成为守护宫本富枝的英雄。 * 不出意外,在山本武的带领下,他们取得了排球比赛的胜利。其中,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沢田纲吉。比赛僵持到后半段,他一改平时软软弱弱的样子,像开了外挂似的发球、得分。最可怕的是,没人可以接住他的发球。 没想到废柴纲这么强。 “不错嘛阿纲。”山本武把一块毛巾按在沢田纲吉的头上,拍了拍他的肩,“今天多亏了你的发球,不然后半场应该不会赢得那么快。” 其实是多亏了里包恩的死气弹。 “应该是多亏了大家才对。”沢田纲吉不好意思地说道,拿起毛巾粗粗地擦了一遍汗湿的额头,然后鼓起勇气,猛地抬头问道:“请问山本君……”和宫本桑在交往么?但他又语塞了,嘴里重复了两三遍山本武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什么?”山本武好奇地看着他。 “啊啊啊没什么。”他连忙摆手,“刚才想说的,但是突然就忘了,抱歉抱歉!”怎么可能会忘记呢。这个问题憋在沢田纲吉的心里足足有一个礼拜。 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山本武哈哈地笑了出来。那一瞬间,沢田纲吉看着山本武,以为对方似乎对他心里的那些念头一清二楚。可对方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喜欢宫本富枝? 然而,当沢田纲吉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山本武开口说道:“阿纲是喜欢阿枝的,对吧?”对方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对此,沢田纲吉脑袋一片空白,并且已经放弃了表情管理。 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忧伤。 “哈哈阿纲你的表情太好玩了。”山本武虽然这么说,但眼底的笑意淡了许多,对方语气一转,颇为感慨地说道,“果然啊,喜欢阿枝的人很多。” 诶? “所以以后,我和阿纲就公平竞争吧。” 诶诶?! 未来首领受到了一万点惊吓暴击。他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以至于连狱寺隼人走过来都没察觉到。他更加没有注意到的是,狱寺隼人在听到他们对话后,没有立刻驱赶山本武,而是露出了几秒钟不太自然的神色。 “哇啊里包恩!我要找里包恩!快带我去找里包恩!”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奶牛装小孩,他横冲直撞地朝沢田纲吉冲去,一下子就抓着他的裤腿不放,又哭又闹。 这时候,沢田纲吉注意到其他人纷纷投来的奇异目光,头疼地只想扶额,但还是一把抱起奶牛装小孩,头也不回地向外飞奔而去,身后紧跟着狱寺隼人。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 先是让人头痛的真小孩和假婴儿的世纪争吵,再是狱寺隼人的炮弹攻击,恼羞成怒的、自称蓝波的奶牛装小孩从头发里掏出一个火箭炮,哭啼啼地想要钻进去,没想到却把那个火箭炮扔向了半空中。 这是什么戏剧性的展开?沢田纲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火箭炮以完美的抛物线下坠,而降落点就在路过的宫本富枝身上。还没等他大喊出“宫本桑小心”,一阵粉色的烟雾就啪地炸开,瞬间将那道纤细的身影笼罩其中。 * 宫本富枝向来很冷静,但在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不安。她的眼前一片黑暗。甚至无法移动四肢。一旦她想要坐起身子,就会碰到坚硬的阻挡物。而按照她的实际身体情况,她是完全无法挪动这些阻挡物的。 此刻,她应该是被困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宫本富枝迅速地对自己所在的处境做出判断。 躺在这样一个空间里,稀薄的空气让她不禁痛苦地皱起眉。在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宫本富枝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上身旁的阻挡物。受到了撞击力,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这个空间而不断地翻转,向下滚落。 在这种程度的磕碰中,她的身上一定布满了淤青。 最终,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穿过层层雾霭和枝叶,洒到了她的身上。而那块顶部的阻挡物已然落到了一边,同时发出沉重的巨响。 躺在阳光下的宫本富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扶着边沿站起身,小步跨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密闭空间,不,那应该是棺木。她转过身,看见了那个困住她的黑色棺木。在光线的照射下,细微的尘埃从那具空空如也的棺木中升起。 除此之外,她低下头,看见了那块棺盖上刻着的两行字。一行是意大利文,一行是日文,都写着“富枝,致我的爱”。每一行字的最后一笔都用力地嵌入棺木。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着这些字,宫本富枝就感觉到了一种极度压抑悲伤的情感。 那些字仿佛在不甘地喊道,死亡并不能带走他对她的爱。 “可你是谁呢?”宫本富枝轻轻地将一只手放在了那块棺盖上,慢慢地抚摸着那光滑的表层。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温热的眼泪顺着眼眶落下。她伸手盖住了双眼。 * “富枝。” 她被身后的人紧紧地抱入怀中。贴着宽阔的胸膛,她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莫名很安心。就在她失神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林木微微地摇晃起来。与此同时,沙沙作响的树叶摩挲声回荡在这片金黄色的树林里。 “富枝。” 身后的人颤抖着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