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又是一阵粉色的烟雾。 刚经历完十年前后的时空转换,宫本富枝不免有些体力透支。大概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她眼中的轮廓和色彩才从一片模糊中渐渐明晰出来。她微微低下头,将双手紧握成拳,直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痛意,才恢复了意识。 “宫…宫本桑?!”她抬起头,只见和刚才那位相比,眼前的沢田纲吉明显稚气很多,明明很着急的样子,却又不敢上前。连说话都是支支吾吾的。当然,他眼底的情绪也毫不掩饰,“你没事吧……刚才是十年火箭炮,虽然能交换十年前后的自己什么的很不科学,但是……” 宫本富枝耐心地听他讲完,然后快速地得到了重点,问道:“那么刚才,沢田君你看到了什么?”对此,她确实是有些好奇。 在她看来,这个问题并不是很要紧。但在沢田纲吉看来,这很要紧,不仅涉及到他暗恋的女神,同时情况也很复杂。未来首领紧张地浑身一抖,眼睛不安地看东看西,死活不开口,放任语言组织能力全线瘫痪。 “什么都没有看见,对么?”宫本富枝低垂双眼,伸手理了一下袖口。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结果,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连蓝波都忘记了哭泣,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呆呆地仰视那个少女,嘴里喃喃自语:“为什么不害怕呢?一般人不应该……”得知自己以后会死,都会怕得要死要活么。 宫本富枝一眼就看出蓝波在想些什么。于是她弯起嘴角,在小孩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按住裙角蹲下,同时轻轻地说道:“摆脱了这具腐朽的皮囊,沉浸在那死的睡眠中,我们做的也许是美梦*,这样最幸福了。” 但蓝波还是很纠结。宫本富枝并不打算再说些什么,而是沉默地站起身,视线扫过一脸迷茫的沢田纲吉,死死盯住她、不知在想什么的的狱寺隼人,以及靠着枝干、向她看来的里包恩,微微颔首,随即抬起下巴,从容地向外走去。 * 十年后的宫本富枝死了。更为准确的说,应该是她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哪怕是把整个世界都翻个遍,也再找不到那个突然出现在青年首领面前、轻易俘获他爱意的女人。 在她离开的前一晚,他们甚至都约定好,两人要一起回到日本的故乡举办婚礼。他宁可相信她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生活着,而不是被其他的家族仇敌所杀,更不是不告而别。可青年向来都宠她,从来都不舍得责备她。 不论何时,他记忆中的宫本富枝依旧鲜活。 每一个黎明到来之时,她都会和他梦里的那些玫瑰一起,仿佛古老的黑白电影中所播放的那样,无声无息地褪色、消散。让他获取些许短暂的欣慰,却又更为长久的伤感。 [“沢田先生,外面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 唯一会这么对他说的爱人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从此,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站在那扇门旁,笑着等他。他不可能再次将玫瑰别在她蓬松漂亮的黑发里,牵起她的手,像平凡的情侣一样在街道上漫步。 他对自己无数遍的说过:如果她回来了的话,即便是将她锁起来,他也绝对不会让她再次擅自离开。 而此时此刻,青年单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扶着棺木边沿,忍不住想要大笑,哪怕是指缝中早已淌出了苦涩的泪水,并一点点地滑落到他颤抖着的唇角处。十年火箭炮将十年前的爱人送到了他的怀中。可他还没有诉说爱意,又怎么能够满足。 五分钟终究太短。 再次重获至宝的感觉太美好了。请允许他在那五分钟内,暗暗地嫉妒十年前的自己吧。青年低着头心想:要是能够把十年前的爱人锁在这里就好了。这样的话,她就再也不会从他的身边离开。下一次吧,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只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绝对不会放手。 这时,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传来。 “十代目,密鲁菲奥雷家族的那些人又来了,想要邀请您去参加谈判会议。”银发部下刚刚从基地赶过来,看得出来,西装有些凌乱。他弯下腰,将一张黑色的请柬递给青年,同时一秒钟都不肯浪费地快速汇报最新的情况,“他们已经在为此做准备,但无法确定他们的目的——”但他仿佛想到什么,突然戛然而止。 “麻烦狱寺君去通知他们,我会去的。”青年扬起嘴角,露出温和可靠的笑容,同时翻开了那张请柬。他的目光在角落的署名处定定地停留了几秒,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向上移去。他凝视着碧蓝的天空,低语道,“我们也做好准备了,不是么?” 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首领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用指腹小心地摩挲着纸张角落的署名。那是他熟悉到无法忘怀的字迹。他的爱人喜欢在每一幅画作的右下角附上自己的署名。 Domie。 * 再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宫本富枝正坐在沙发上,双手双脚都被绳索不松不紧地套住。四周的窗帘都被拉拢,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整个房间昏暗地令人窒息。空气中漂浮着木头受潮散发出来的、让她有些不舒服的气味。 然而,条件越恶劣,宫本富枝的意识就会越发清醒。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窗边的那个人。他依旧穿着那套深绿色的制服,仿佛和那无处不在的阴影融为一体。 “醒了?”他偏过头看向她,慢慢地说道。但即便如此,只凭借影影绰绰的轮廓,她根本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表情。宫本富枝眯起眼,只看见他不断走近,却没有发出任何的脚步声,直到在她的面前停下,又说道,“头还疼么?” 宫本富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那就一起看一场好戏吧。”他没有因为宫本富枝的冷淡态度而生气,反而是意料之中地笑了笑,顺便伸了个懒腰,随意地在她身边坐下,“有你在的话,彭格列的首领肯定会来的。” “首领是谁?”宫本富枝这才有了一些反应。 那个人加深笑容。只不过,他眼底明显闪着具有恶劣性质的光芒,就像是已经挖好了坑,挑选好了捉弄对象,只等对方傻傻地跳进来似的。 多么的狡猾、冷漠和自私。 宫本龙哉提到过彭格列,那是位于意大利的庞大黑手党家族。那么,他所说的首领肯定是她认识的人,并且生活在并盛町。也就是母亲大人想要让她找出来的最强者。是云雀恭弥,山本武,狱寺隼人,里包恩,还是其他……沢田纲吉?宫本富枝撇开眼神,在脑海里不断地推测这些可能性。 “宫本小姐相信命运么?”那个人突然问起。 “相信。”当然说出来,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 但这就是事实。她的命运掌握在一个已死之人的手中。她的一切都被川上富江牢牢地抓在手心。这么想想,还是很可悲的。有时候,她无法分清川上富江对她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她对川上富江的情感也是如此。 她始终都知道,哪怕是全世界的男人女人都爱着她,她的本质都是怪物。连她自己都不敢爱上身为怪物的自己。 * “阿…阿枝,你的母亲她并不是正常人,离她远一点。”男人仓皇失措地从房间里跑出来,手上拿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即便已经害怕地浑身颤抖,他也没有忘记安抚蹲在角落的富枝。 这并不是少见的情况。男人和川上富江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而爆发争吵。他们大吵的时候,甚至会动刀,反正川上富江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很快就会恢复。这种时候,富枝往往会选择在离房间最近的角落处蹲下来,双手抱膝,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而最先出来的往往是男人。 “那我是正常人么?”富枝问道。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听上去很天真,成功地使男人停下迅速向外移去的脚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堪堪转过身,看向她的眼神很复杂。 “我是不是和母亲大人一样不正常呢——”富枝又问了一遍。 “并不是的!”男人急促地打断了富枝的话。但仅仅是说完了这么一小句话,他就像耗费了全身力气一样,面色通红地喘着气,样子有些可怕。他应该是害怕这样的语气会吓到她,所以又小心地补充道,“阿枝是我的女儿,怎么会不正常。” 可川上富江同样也是她的母亲啊。富枝这么想,一边盯着男人,想要透过他不安的表情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父亲在想些什么呢?她很想知道。 半分钟后,男人实在是受不了被她这么盯着。他把那把水果刀丢到垃圾桶里后,上前拿起沙发上放置的外套,匆匆地向外走去,最后使劲地关上了门。也或许是被风吹的,因此那扇门合上时才会发出那么刺耳的响声。 是了,父亲在潜意识里觉得她和母亲大人一样,也是可怕的怪物。富枝把头埋到膝间,听着房内传来咯吱咯吱的骨肉拼接声。空气中血液黏腻的味道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鼻间、大脑。胃液上涌。 恶心得让她只想吐。 * 这一天,沢田纲吉生平第一次展示了他强势的一面:将宫本富枝从比他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六道骸手中抢了过来。和死气弹状态完全不同,他带上了手套,可以任意在空中穿行,甚至可以利落地发动攻击。 他搂着宫本富枝的腰肢,顺理成章而又理所当然。在平稳下落到地面上时,他还有一种错觉,仿佛在此刻、下一刻、以后,他都有资格光明正大地爱慕她了。这一瞬间,沢田纲吉多想对她说:“看看我,我已经成为英雄,可以保护宫本桑了。” 尽管此刻他的神情冷然,俨然是一副不可靠近的模样。 “谢谢你,沢田君。” “嗯。”啊啊这种时候装什么哔啊魂淡!他其实想要说不客气的喂!未来首领冷着脸,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 “没想到沢田君是彭格列的未来首领啊。” “嗯。”啊啊完了完了注定单身!不知为何语气很冷漠的未来首领在内心捶胸顿足。 “沢田君之前说喜欢我,对么?” “…嗯。”未来首领抑制不住眼底的惊讶,头顶冒起的死气火焰也似乎随着他的心跳而一起一伏地跳动着。喉头动了动。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就算我是个丑陋、可怖、庸俗、轻佻的怪物,你还会喜欢我么?这样的我,真的值得你倾注所有么?想好了再说,我不会生气的。”怀中的少女微笑着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闻言,未来首领莫名地不再紧张起来,相反他的目光渐渐地柔和下来。 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些才会喜欢她的。一直以来,身为废柴纲的自己一事无成。看着光芒四射的宫本富枝,他憧憬过、自卑过。可最终,留在他心中的却是那个刚转学过来的、向他走来并坐在他身边的少女。 他为她温热的呼吸和柔软的嘴唇心悸过,也为自己在她面前挨揍而胆怯过。一旦这些都经历过,再没有什么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对宫本富枝的感情了。 “即便如此,我也喜欢宫本桑。”沢田纲吉听见自己郑重其事地这么说道,同时看见少女在他说完后,弯了弯眼角。明亮的灯光垂直而下,她漂亮的黑色双眼亮如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