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修普诺斯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突然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他要制作一个最为完美的梦。 为此他多番前往大地日夜搜集素材,九位缪斯女神也逐渐和他交好,他们谈论诗歌、历史、音乐、舞蹈、戏剧,各式各样的美好事物,在日后则讨论人类如何令诸神的赠礼更添光彩。而更多的时候,他则拿出长笛为她们奏乐,她们或跳舞、或歌唱,只是无论如何,他终究是觉得手中的美梦欠缺了甚么。 明明已经加入了缪斯女神的祝福、三千俄刻阿尼得斯难得聚首一堂合唱时的歌声、冥后送赠的生机、厄俄斯的玫瑰芬芳的露水和沐浴金光的雾霭。另外又有厄洛斯金箭的剪影、埃忒尔的纯净光线和空气、初生人类婴孩的干净眼神、恋人之间的甜蜜欢笑、凡人向众神祈祷的虔诚颂诗…… 他都不知投放了多少的美好事物,但这一切还不足够。 睡眠之神在今晚如常前来长年积雪的赫利孔山(Mount Heli),九位文艺女神今晚三三两两地在珀墨索斯河(Permessus),以及两座圣泉,阿伽尼珀泉(Aganippe)[1]和有马泉之称的希波浦泉(Hippoe)[2]沐浴玩乐过后,踏着夜色出来,和海皇之子、雪白的天马珀伽索斯结伴,在赫利孔山一个绿草如茵的山谷嬉戏畅游,高兴地迎接夜神之子的到访。 只是对方今晚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独自坐在橄榄树下喝酒沉思。 司掌爱情诗的厄剌托(Erato)悄悄地凑近,神秘地微笑。 「修普诺斯大人,也许等你找到梦中情人了,自然就知道如何完善手中的梦。」 死亡的金发双生兄弟仅是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想当初他可是见证了捣蛋淘气的厄洛斯和人类公主普绪克的恋爱故事,是如何历尽艰辛,经过悲欢离合才得以在一起,其中他可是暗地帮了他们不少;他又更加亲眼目睹了兄弟在堕入爱河后的转变,以及在失去人类小姑娘后,如何从本来的心如铁石、性似青铜,变得更为无坚不摧,比以往更加冷酷无情。 死亡也许令人类变得不堪一击,但他的兄弟终究是神明,并非脆弱的人类,反而更加的铁石心肠。 他们还说,她已经用尽了死亡的所有仁慈和温柔。 不知是谁胆大妄为盗走死亡之神的剑刺伤了她,人类少女终究是撑不住神器对于灵魂和肉身的伤害,就在他们的婚礼当天、亦即是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在他怀中永远地消失。此后的日子,有大胆的神明给死神送赠和他钟爱的小姑娘有几分相似的少女,无一不被拒绝,死神最后还愤怒地提剑出现,警告了他们一番,神力几乎暴走爆发。 此后一直没人敢在达拿都斯面前提及克琳娜。 ——可与死亡匹敌的奇异爱情力量。 修普诺斯多番等待,却依然没等到命中注定属于他的少女,纵然厄剌托言之成理,也是现在的他无法理解的。况且,性情和神职不一的缪斯女神早已给了他众多形形色/色的意见,分别司掌喜剧和悲剧的两位女神为此也曾经争辩了一番,他想他差不多是时候要暂时放弃了。 「修普诺斯大人,你今天来得可是时候。」 主司喜剧的塔莉亚(Thalia)欢快地朝他行礼,心情看来比平日又愉快了几分。 「正好今天,我们的姐妹,美惠三女神也难得到来,说不定你可以在她们身上请求祝福,完善你的美梦呢!」 卡里忒斯(Kharites),美惠三女神,宙斯和欧律诺墨之女。 欢乐女神,欧芙洛绪涅(Euphrosyne)。 美/色女神,卡勒(Kale)。 幻觉女神,帕西忒亚(Pasithea)。 她们也是每次护送冥后回到大地的女神之一,和冥后交好,最近更加经常与厄洛斯之女、欢愉女神赫多奈为伴。 可是奇怪的是,不知为何,他一直没有机会认识那三位女神。 诸神当年赠予潘多拉的坛子之中,可是放了卡里忒斯的祝福[3],毕竟美惠女神,对于众神和人类也极为重要,特别是凡人——她们的恩赐是短命凡人的欢乐,但凡一切甜蜜可爱的事,不论智慧、美丽、荣光,都能使他们的灵魂变得丰富,至于不死的神明,更加不能没有她们帮忙安排一切的节庆仪式[4]。 「这可不一定啊,修普诺斯大人,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下午的时候,她们可是跟阿芙洛狄忒比美,还找来了那个忒拜的盲人预言家特伊西亚斯(Tiresias)作裁判,最后还判决了卡勒最美![5]」 美惠三女神和阿芙洛狄忒为何突然比美,就不得而知了,她们都是神界美好美丽的女神,根本难以一分高下,只是她们非常聪明,懂得找来了特伊西亚斯裁决——这人不但懂得飞禽走兽的语言,更有神赐的预言能力及长寿,为当年建立忒拜的卡德摩斯也提供了不少的帮助,据说他的预言连宙斯也极为重视。 特伊西亚斯的强项在于预言,一个失明之人,哪里能看到几位女神的美,都不知道是闹剧还是公正。 修普诺斯静静地听着文艺女神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这个故事,饶有趣味地作出了回应。 「阿芙洛狄忒气得不轻吧。」 「当然了!」 九个少女顿时笑成一团。 他也跟着笑了,跟她们交谈片刻,拿出长笛为她们吹奏一曲之后,婉拒了她们的好意,独自在山谷随意闲逛散心,没想到正要准备回去之际,心里像是一下子冒出了神祇独有的奇妙预感。他的脚步一顿,不自觉地走到了由他亲手种植的那一片罂粟花海,不料竟是惊鸿一瞥。 眼前是一片深红和漆黑交织的世界,今夜没有月色,没有星光,是他的母亲主宰的时刻。夜神之子的双眼穿透了黑暗,落在灵巧舞动于罂粟之间的莹白双足,嫣红的花瓣亲吻少女柔软的身躯,她的眼睛微微合上,表情尚有几分朦胧不清,却又隐约可见脸上浅浅的小酒窝。 那想必是一场梦。 如同幻觉一样的。 ……何必还费心打造完美的梦?这根本一直就在大地上。 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如此可爱的梦,只能由他独占。 他确信自己找到未来的妻子了。 Part 2 如同幻觉一样的美丽。 她的回眸是飘落在湖面的蓝花瓣的倒影的轻浅温柔,悄悄地不知在谁的心头泛起涟漪,唇角浅浅的笑容像是隐藏在奶白色晨霭中,含苞待放的鲜花中尚未开采的蜜。那微微卷曲的亚麻色长发在空中飞散,彷佛是百合花一样纯洁美丽的雪白身体伴随夏风的节奏起舞。这如梦似幻的少女,必然是不经意间从睡梦中溜至人间的甜梦的虚像,如同远方海平线迷蒙的不知名幻景。 「……我以为自己在梦中。」 陌生的高大神祇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她背后,她顿时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似的吓得要转身就跑,对方显然预料到她的举动,几乎在同一时间拉住她的上臂。娇嫩的肌肤上传来的是灼人的热度,她脸颊一红,骤然想起自己是赤/身跳舞,根本来不及披上那粉白的薄纱衣裙,只能无助而羞怯地微微张了张嘴。 「又或者——你是不小心从我的手中溜走的一个美梦?」 话音刚落,少女的白嫩身体上泛起了一片淡淡的玫瑰粉色,挡在胸前的手臂根本遮不住那诱/人的柔软丰/盈,颤巍巍的如同在风中轻颤的饣包满氵军圆的石页大花苞。她感到对方隐藏了真实想法和感情的眼神沿着她的胸口下移,最后停留在她的双腿之间,她顿时一惊,后知后觉思及男性神祇追求时的放纵和疯狂,禁不住尝试把手抽回,从他身边逃走。 「……我无意吓倒你,我只是唯恐你在我眼前消失的话,我就会梦醒。」 「……我……不跑,可以先请你放手吗?」 少女忐忑不安地瞥他一眼,彷佛在说梦话的神明微微一笑,终于轻轻放开了她的手,随即把他身上那一件漆黑的宽大斗篷披到她的身上。她顿时裹在了他遗留其上的体温和罂粟花香之中,竟然莫名地觉得身体好像微微发软似的,不过一时恍神,等她反应过来之际,才发现自己倒在他的怀中。 「……你……」 「请别害怕我,我想我只是……突然困在梦境走不出来而已。」 他以一种催眠似的奇特语气低喃,俯身就要贴上她的唇。 …… 「帕西忒亚,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我差点就找不到你了。」 「……卡勒?这是……罂粟花海?」 少女按住额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随即感到有一抹黑色好像从身上滑落下来,她低头一看,惊骇地发现这赫然是刚才所见的斗篷,那并非是幻觉或者梦境,但他凑近过来之后作势要吻她的记忆,她完全没有——她慌张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甚么可疑的痕迹,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接过姐妹递过来的裙子和凉鞋穿上。 她的异样在卡勒眼中却变成是愁眉不展。 「……抱歉,帕西忒亚,今天下午我不应该跟阿芙洛狄忒起冲突,不应该把你和欧芙洛绪涅拖下水。」 「不,卡勒,那是她挑衅在先,你只是……你没有做错。」 帕西忒亚一边把斗篷折迭起来,一边仔细查看衣服上有没有任何原主人的讯息,只可惜一无所获。她暗暗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把它放在原地,小心地抱在怀中,努力不去回忆陌生青年的灼热视线和体温,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把注意力放回自己闷闷不乐的忧伤姐妹身上。 「但是特伊西亚斯觉得我最美丽又如何,赫菲斯托斯的心里,永远就只有她……」 「会好起来的,卡勒,他会想通,会看到你对他的好的。」 「……希望吧。」 毕竟这一段的苦恋不是第一天开始,金发少女苦笑了一下,很快就提起精神,挽起她的手臂,跟她一同前往缪斯女神和欧芙洛绪涅的所在地。她们穿过了罂粟花海,并没有注意到深红的花海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的浅蓝,只是一路说说笑笑,欣赏赫利孔山的景色,很快就穿过了一片苹果园,到达她们的目的地。 她们永远笑容满脸、毫无忧愁的姐妹坐在溪边和两个缪斯玩乐,远远就听到欧芙洛绪涅的清脆笑声。 欧芙洛绪涅拥有一双和姐妹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眸,都是继承自母亲,可是三姐妹的发色不一,不同于卡勒和帕西忒亚,她的一头红发异常华美,彷佛是日暮之时点燃世界、拥抱大海的一片瑰丽红色,又像是在深秋相互簇拥、从枝头奋不顾身跃于空中献出最后一支舞的红枫。 「卡勒!帕西忒亚!你们来得正好,修普诺斯大人刚刚给我们编织花环。」 这个名字有点陌生又熟悉,帕西忒亚转过头去,正好和紫杉树下的一个青年对上了视线。 对方随意不过地坐在树下,慵懒、闲适,一袭以夜色编织而成、露出半臂的漆黑长袍,身形修长优雅,肤色在黑夜之中更显白皙。他的腿上放了一支点缀翅膀装饰的华丽笛子,好几朵的蓝罂粟,以及一个半完成的玫瑰花环,指尖之间却是轻柔地拈着一朵白百合和白罂粟。 真的……不是她的梦…… 但这个神祇身上的感觉很是奇怪,是其他神祇所没有的——彷佛是真实和虚幻的边缘。 他身上的金色是暧昧至极的,并不像光明之神那样的璀璨夺目,也不像春之女神的生机满溢,却彷佛是黑夜和黎明交界之时、与雾霭相拥交织的迷蒙金色,过于的温柔朦胧,怪不得所有神明总说睡眠是诸神中最温柔者。他看来的确是平和安宁的,眼神柔和,彷佛有漫天的星光映在他的眼中。 他确实是之前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陌生神祇。 帕西忒亚微微瞪大了眼睛,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耳边尽是红发的姐妹和缪斯的热烈交谈,她们七嘴八舌的,你来我往,说得好不兴奋愉快。 「那是夜神尼克斯之子,睡眠之神、修普诺斯大人。」 「说起来,哈哈!帕西忒亚,你们的神职还有几分相似!」 「这样一说,还真的很巧!修普诺斯大人你不知道吧,帕西忒亚代表的还是休息、放松、冥想!」 一直含笑凝视她的夜神之子偏了偏头,隐没于精致锁骨之下的一根幼细金色链子好像轻轻一晃,快要滑出来似的。金发的青年在此时抬起手来,漫不经心地轻吻手中过分纯洁的雪白罂粟,骨节分明的手指以一根金绳把百合和罂粟绑在一起,并没有送给任何一位的女神,反而将其随意地放在腿上。 「那真的是太巧了,我的母亲所赋予我的,不是使我成为演奏里拉琴的乐手,也并非成为预知者或者医师,而是令人类的灵魂得以平和安宁地休息[6]。」 对方呢喃似的温柔轻唤她的名字。 「帕西忒亚。」 亚麻色长发的少女尴尬地张了张嘴,只能低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睡神不知是没有把他们在罂粟花海的巧遇放在心上,抑或是另有目的,一整个晚上只是温和地和各位女神说说笑笑,并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即使谈话了,也是不痛不痒的话题,礼貌上聊聊风景和天气。 所以她一直以为此事就此结束。 直到她们在夜深散去,在缪斯女神安排的客房休息。 「……我失眠了,帕西忒亚,也无心工作。」 本应离开赫利孔山多时的睡眠之神站在她的房门外,手中握住的赫然是之前奇怪地没有送出的花束。年轻的美惠女神有几分茫然,一时未能明白他的用意,只能怔怔地仰头看着不知为何出现的金发神明,没想到这位俊美的夜神之子竟然轻笑出声,低头以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温柔眼神凝视她之际,柔声地低语。 「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无法从你的身上移开视线,帕西忒亚。因为我现在真的太过思念你,所以我失眠了,于是我在想,从今天开始,无论你身在何处,我可以睡在你的附近,或者——你可以给我一样有你气息的东西吗?」 尼克斯之子的态度、表情、语气都是谦恭有礼的,没有丝毫强迫的意味,礼节性地询问她的意见、请求她的同意,又极为诚实地传达了他的心意,但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自己看不透那一双金色的眼眸。她只能慌乱地捏住了裙子,吃惊又羞怯地退后了一步,他却不允许她再逃避似的,拉住她的手直接把她拉入怀中。 「可以吗?帕西忒亚,请告诉我你的决定,好吗?」 他温柔又诚恳地微笑问道,不着痕迹地把手中的花轻轻塞入她的手中,然后放开了她。 「……修普诺斯大人……我、我……」 这太突然了。 她从来不曾和这位居住在冥界的睡神有任何交集,只是偶尔从贝瑟芬妮口中听过关于双子神的事,基本上不过是提到他们在履行神职方面的处事作风,并没有任何令人特别印象深刻的描述,不料今晚才初次见面,本来已经足够尴尬的了,他却突然毫无先兆地对她——真的毫无先兆? 少女的指尖一凉,特伊西亚斯单独告诉她的预言,言犹在耳。 你将在最为温柔的爱,永远长眠安睡。 神祇的结合,大多都是命中注定的,有不少也是性质相似的。 像是厄瑞玻斯和尼克斯、乌拉诺斯和盖亚、蓬托斯和塔拉萨(Thalassa)[7]…… 而她……她真的从没想过…… 她不知所措的表情看来是这般惹人怜爱,因此她接下来紧张得有点语无论次也好,他也只能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修普诺斯大人,如果没记错的话,阁下应该是……和第一位神王同一世代,算是……我的长辈?」 「……这样吧,帕西忒亚,我的确是唐突了,但今晚,至少请允许我赐予你一个美梦。」 金发的睡神挑出了颈上的金链,那一个号角似的金色小坠子随即在他手中逐渐变大,这赫然就是传说中的睡眠之角,装有遗忘河河水、罂粟的汁液、花瓣和枝茎,一小滴足以令人入睡——除此以外,听说他手中还有权杖和一条沾了勒忒河水的紫杉枝条[8],只是今晚可能没有拿出来而已。 「这是睡液,祝你好梦,帕西忒亚。」 Part 3 羞耻至极、难以启齿的梦境。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虚像,抑或是司掌睡眠的神祇真的跑来她的梦中。 梦里的环境不知是朦胧不清抑或是已被遗忘,她只记得这个梦里只有彼此。 他的唇贴在她的唇上,掌心轻轻扶住她的后腰,【……】。 少女的挣扎是徒劳的。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更进一步,【……】——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她感到身体莫名的放松,异常的快乐,好像忘却了所有,脑海中只剩下他的存在。【……】。 美惠女神的身体不是一般的柔软,但彼此的身高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却彷佛仍然未能令她满足似的。 「……啊……修普诺斯大人……嗯……嗯……」 「喊我甚么?帕西忒亚,忘记了我是谁吗?」 他宠溺又无奈的低语几乎要贴在她的唇边,【……】。 「……来,帕西忒亚,喊我甚么?」 「……修普诺斯……」 她的说话带着哭泣似的委屈尾音,【……】。 …… 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春/梦。 少女从睡梦中缓缓醒来,脸红耳赤地摸索自己的身体一番,并没有任何的异样,看来真的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她低头掩住了脸颊,只感到自己脸上一片的滚烫,心烦意乱就赤脚下床,走到了和房间相连的庭园之中,打算洗个脸令自己忘却那个窘迫尴尬的梦境,不料迎面遇上自己的姐妹。 「……帕西忒亚。」 卡勒欲言又止地站在水池旁边,手中抱住一个缠绕了鲜花的长颈瓶子。 白翼女神此时正好驾着马车经过赫利孔山,自彷佛是美发一样的雾霭中,飘落了不少芬芳的新鲜花瓣、又洒落混合了玫瑰浓郁甜美的露珠。听说这是曙光女神每天在天亮前亲自到奥林匹斯的花园采摘、调制而成的,以独一无二的芳香,在黑夜和睡眠逐渐离开之时,温柔地点缀黎明。 厄俄斯的金色光芒正好落下,因此有那么一瞬间,帕西忒亚几乎把金发的姐妹错看成昨晚的夜神之子,莫名地觉得心虚窘迫,只怕卡勒看到了睡神的夜访。 幸好昨晚的事看来依然是秘密。 「你那么早起来,是打算偷偷去见那个人类吗?」 亚麻色长发的少女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虽则这话题也并非有多好。 三姐妹之中,她和卡勒一样,爱上了不应该爱的人。 卡勒一直爱着火神赫菲斯托斯,连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何喜欢这个受诸神耻笑、毁容和瘸腿的神明,但对方也许是因为从前的失败婚姻,一直拒绝她,更加表明绝不回应她的爱。她也不死心,一有空就经常造访他所在的工坊,若无其事地跟他闲聊几句,或者安静地坐上一整天,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自己令他困扰的爱恋。 帕西忒亚却喜欢一个人类。 短命的人类。 她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更加不曾交谈,对方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却一直默默地看着偶尔到来圣地附近漫游的人类青年。 那怕这极有可能只是她单纯的迷恋,一时的喜欢。 「也许是爱神不眷顾。」 「或者是命运女神吧。」 两个美惠女神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 偶尔她也问过自己,为甚么是那一个人类。 因为她向来热爱美好的事物? 因为那个人类的金发和笑容? 是白昼的温暖,阳光的和熙。 帕西忒亚暂别了姐妹,独自坐在一棵紫杉树上,清晨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染上她单薄的雪白裙子,微微卷曲的亚麻色长发顺着柔和的微风翻飞,半掩了她脸上的落寞。少女的指尖轻轻放在昨夜所收到的白罂粟和白百合上,红着脸有点犹豫地拿起来,像是要把花丢掉似的,但最终还是把手收回来,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她并不知道有谁正透过梦界观察她。 金发的青年伸出了手,指尖轻轻触碰眼前的虚影,彷佛可以抚上她的侧脸,但现在并非是最为合适的时候,他适时微笑地收回了手,暂时完美抑制对她的爱意——就像他们初遇的那一个晚上,他清楚记得自己的吻不过轻柔擦过她的嘴角,她顿时在他怀中陷入了沉睡,足以令他出神地凝视终于遇上的美梦。 ……那个人类可以得到美惠女神的青睐,还真幸运。 他还是想让她知道睡眠的温柔美好。 夜神之子偏了偏头,移开了视线,在梦界之中穿梭,径自来到了厄洛斯的梦境,向对方索取金箭欠下多时的金箭。年轻的爱神只庆幸今日的梦境并没有出现甚么秘密或者是不能见人的尴尬场面,他从草地坐起来,也没有对于睡神的突然出现感到生气,反而好奇又惊讶地看着对方脸上明显愉悦至极的微笑。 「……修普诺斯,你找到想要的女孩了?」 厄洛斯显然急于想知道他看上的女性到底是谁,修普诺斯没有马上回答,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一朵娇艳红罂粟,微微垂眸,不自觉又忆起了那个看来和冥后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美惠女神,以及昨夜他特地赐予她的、专属于她的美梦。 不过……至少日后,他很确定帕西忒亚在冥界的日子绝不孤单寂寞。 「是的,不过她另有心上人。」 爱神微微一怔,随即就看到尼克斯之子抬起头来,露出了一抹温柔得过分的微笑。 「所以这样子啊,厄洛斯,我要你去找到她的心上人,令这个男人深深地爱上一个女人,他们彼此相爱,结婚生子,像普通人类一样,过完短暂美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