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母女三人到了陈府,舅母王氏拉着两姐妹寒暄,又问道:“妙瑜怎么没来?” 陈氏叹叹气,“妙瑜这孩子昨晚受了些凉风,病得有些厉害,我叫她在家里休息着,免得到这儿来又传染给你们。”说到这份上她又不禁对妙瑜颇有微词。 生病当然是假的,妙瑜好端端的哪里会着凉?,但她整日闷在屋里,母女二人又早有嫌隙发生,陈氏心中芥蒂不除,只能往外处散发这些怨气。 王氏一听妙瑜生病,关切道:“呦,怎么病了?妙瑜一向娴静,就算是小病也不能马虎了,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陈氏道:“瞧你紧张的,小病而已,没几天功夫便会痊愈。” 王氏也不傻,听她这口气便知妙瑜又惹她不快。 她虽是三姐妹的舅母,跟陈氏又是妯娌关系,但说真的,她是瞧不上陈氏这份小家子气,进夫家多少年头了,就没给夫君添一个男丁,怨自己女儿算什么事? 大女儿是头胎,花了最大的精力呵护,小女儿又是家里最小,难免宠着惯着。 只剩下个老二,没人疼没人爱,又是个长相出挑的,攀不了高枝儿,以后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没事就好。”王氏仿佛松了口气笑道。 董妙如自从进了大厅就备受冷落,众人都围着大姐转她能忍,但一个没来的人都引起这么的关注,她却是不服气,插话道:“哪里是病了,分明还是爹爹禁足,羞得不敢出门。” 王氏听了不免停下来话来,神色困惑。 陈氏扭头斥道:“多嘴!”又朝王氏笑道:“如如这个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呢,妙瑜素来懂事,今天来不了舅母家,她还觉得可惜呢,特地让我给晔舒道声喜。” 说起自己的孩子,王氏心中难免自豪,笑着道:“难为妙瑜有这份心了。” 随后陈晔舒引两位表妹去后花园亭内小坐,丫鬟端上几碟精致的糕点,一下子勾起了董妙如的馋劲儿,碍着表哥在场,她每次只拿一块,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 陈晔舒望着妙春这边,寒暄道:“许久没见表妹,近来过得可好?” 妙春微笑道:“凡事都无恙,倒是还未亲自祝贺表哥金榜挂名之喜,往后他们舅舅舅母便可更放心了。” 陈晔舒淡淡笑道:“借表妹吉言了。” 董妙如插话道:“表哥上朝时可有见到天子真容?”也不待陈晔舒回答,自顾自问道,“我长这么大连内阁宰相都没有见过,也不知皇上是什么模样?听人说,皇上年轻时足有八尺高,长得威风凛凛,很是英俊,表哥,真是这样吗?” 她眨着一双大眼睛期盼地望着陈晔舒。 董妙如拉住陈晔舒的袖子,撒娇道:“我就想知道嘛。” 妙春无奈摇头,一双眼儿却不禁轻看向对面的陈晔舒。 陈晔舒原是一夜宿醉,脸颊两旁还留着淡淡的红晕,见两个表妹看来,两双水润润的眸子,不禁笑了,说话也清醒许多,“皇上是江山万里的天子,自然威风堂堂,仪容俊丽,和你所说的几乎没多大差别。” 董妙如眨着眼睛,又好奇道:“那皇上可有跟你说过话吗?说了什么话呀?” 陈晔舒微笑道:“都是一些勤勉之言,告诫诸位进士莫要可忘了从前辛劳,人生无涯学无止境,也要两袖清风,一心为民。” 董妙如听着不觉无趣,“其他没说什么了?” “没了。” “难道皇上就没见着表哥一表人才,想给你许配一门婚事?” 话刚落地,陈晔舒不禁看了一眼妙春,微微低垂着脸儿,脸色微红,出落的似一朵娇艳桃花。 从来只见她微微蹙眉,淡淡一笑,还不曾见她这般明艳动人。 “你该知道,从来我心里只得了一人。”他看着她说道。 妙春一听这话红了脸。 董妙如目在二人之间来回扫看,渐渐拧起眉头。 这时外头来了个小厮,陈晔舒脸色微变,妙如仔细看在眼里。小厮还没进来,陈晔舒仿佛知道是什么事,用眼神止住他,又起身朝两位表妹解释,“我先失陪片刻。” 董妙如一瞧自家姐姐一脸迷茫,心中已警惕几分,面上却眨着眼睛好奇道:“表哥这么着急,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陈晔舒道:“私事。”目光一掠妙春,心中一软,又柔声道,“我的一位友人突然造访,我需要去见一下面,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等陈晔舒走了,妙如目光还收不回来,又挨到妙春身边,“姐,你知道表哥要去见谁吗?” 妙春道:“是他的友人。” 你还真相信啊!妙如心里如此想,可没胆子直接说,转了一念又换副语气,“姐,你没听娘说过男人有钱就变坏,表哥现在虽然还没多少钱,但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翰林院,以后还愁什么?你就不担心什么?” 妙春明白了她的顾虑,望着她笑笑道:“我们与表哥一起长大,我清楚他的为人。” 可长点心呦! 妙如无语,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一个妖娆的丫鬟立在府前台阶上翘首以盼,一见陈晔舒来了,双目一亮,“陈公子,我可见到你了。” 陈晔舒却跟她保持合宜的距离,语气淡淡的,“麻烦你走这一趟了,还请将东西给我。” 一来只问要昨晚上落下的东西,一字一句都不关切自家姑娘,丫鬟压下心头不快,就将手里的玉佩交还给他,还想多说一些话,陈晔舒已经谢了她一声,又扭头吩咐小厮送客。 丫鬟站着不动,望着他忽而冷笑一声,“昨夜的事,公子这么快就忘了?” 陈晔舒一怔。 “可怜我家姑娘劳累了一昨晚,今早上起来还心心念念,不忘遣我来还东西,早知知公子如此冷淡……” 丫鬟言辞间已有浓艳之色,陈晔舒极力不愿回想昨夜醉事,倏地沉声打断:“送客。” 丫鬟幽幽看他一眼,未发一语拂袖离去。 她走远了,陈晔舒扭头盯住小厮,“这件事,不准透出去一个字。” 对面街上的老树下停着一辆青盖马车,车帘微微卷着,瞧清楚了陈家大门口这一幕,吩咐下去,“把这女子的底细查清楚了。” “是。”随从柔声柔语。 风将车帘吹起来,隐约照见是一张白净的面庞。可见这一行人是从宫里来的,中途来到这里,耽搁了一点时间,顷刻又折回去了。 傍晚时分,有风拂动而来,柳絮绵绵,夕阳却透着一股昏暖,恍惚有夏日的味道了。 顾沥例行禀报公事,提及要事,缓缓压低声音,“南边的密探传来消息,说是镇南王最近有异动。” 镇南王是南边一个重要的藩王,皇上用他来钳制边境的鲜卑异族,于是交给他大量兵马。不过这都是早年的事了,后来功高震主,又加上元皇后和镇南王之间的一段旧事,皇帝愈发不容,与内阁暗中商量,正打算削藩。 这时皇上宠妃洛贵妃痛失爱子,郁郁离世,宫中传说乃元皇后所为,到最后竟连皇上也不容。元皇后性格刚直,容不下这等污蔑,又听闻李老满门抄斩一案,便知了皇上的心思,愤痛之下血崩而亡。 一连串事件打击之下,民间传闻镇南王终日惶惶,自愿交出二十万兵马,往后数年不问世事。皇上这才放过他。 但近些年,又似乎暗暗起了异动。 顾沥注意到褚升思绪游离,于是找到一个中断的地方停下。 褚升回过神,淡淡道:“这是大事,不可马虎,你叫探子小心处理,切不可被发觉了。” “知道了,二爷。” 褚升吩咐道:“若没事,你先下去吧。” 顾沥看了他一眼,于是退出了屋。 褚升静静地躺在藤椅上。 不远处是诏狱,传来犯人狰狞痛苦的喊叫,却在这一片无限落寞肃杀的氛围中,他心中忽而涌起蓬蓬柔情。 陈氏一行人赶在晚膳后回来,一回到家,妙春就去给妙瑜陈家送的点心,姐妹俩见面免不得说一会儿私话,秋岚站在一旁侯着。 晚间的风徐徐吹来闺房,妙瑜掩了掩嘴巴,懒懒的打了个哈气。 妙春起身告辞了,妙瑜送出门,刚把人送走,余光无意扫到院墙下的花树,簌簌的落,尽落着茫茫夜色。 妙瑜皱了皱眉头,压下心头疑惑。 树后的墙上露出一道人影,高鼻深目,脸庞俊美,望着昏黄门窗上倒映的纤细人影,不禁露出抹笑容。 …… 往后时间过得飞快。 时日久了,春意浓而转淡,眨眼间庭院中有了淡淡的夏意,连拂窗的风里都透着一股闷气。 妙瑜半夜做噩梦的次数渐渐少了,却并不知是何原因,更古怪的是,有时早上间或午睡起来,照着铜镜一看,竟是脸颊上睡出一块红红的印子。 不大的印记,却是红极了,清晰地刻在脸上,有时一连几日都消不下去。 妙瑜也从没有枕着脸睡觉的习惯,怎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印子? 这事真是怪了,且又不能细想,越想就越古怪。 妙瑜大门不出,所接触到的人和事物少了,也就有闲功夫猜想,这日正坐在窗前桌案边上,随手翻阅书册,淡淡的倦意泛起来,她支着脑袋不禁微微阖起眼来,秋岚在一旁执壶倒茶,见着她困了,又将茶壶放下来,转去添置香炉中的塔香。 正巧这时妙瑜一个激灵猛回神,睁眼定定心神,见着秋岚在弄香炉,便让她停住了,“日子到了夏,人也愈发懒了,可不能再这样糊涂犯困下去,你把香炉撤了。” 秋岚依言把塔香拿了出来。 屋内昏昏倦倦的气息渐渐消了大半,妙瑜神思愈发清明,没了困意,便合上书,开始抄写经书。 她原是没有抄写经书的习惯,自从林绍棠死了之后,她连连做噩梦,便不禁向佛几分。 但对这事上,她丝毫不后悔。 林绍棠本是该死之人。 却是这天夜里气息闷热,辗转难眠,妙瑜起身下床,寻到根源就将香炉捻熄了,这才重新入梦,却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隐约察觉丝丝热风吹进来,拂动帷幔,在她脸上似有若无的吹动着,又有薄热的气息缠绕脖颈,挠得耳根子痒痒。 妙瑜糊涂醒来欲去关门,尚未有所动作,朦朦胧胧的瞧见头顶上罩着一方身影。 黑黢黢的夜色下,他俯身虚虚压在自己身上,手肘支在她枕边,额头嘴唇几乎都贴上来,巴着她的脸颊不放。 刹那间妙瑜犹如被提到冷水盆内,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