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显的继位仪式并没有立刻举行,虽然他是高宗遗诏中皇位的继承人,虽然,所有人都已改口称他为皇上,天后为太后。本来按惯例,应先由新帝继位,再由新帝来主持先帝丧事,可“皇上”一日不继位,便一日没有资格颁发诏书。 显惶惑不安又闲得够呛的时候,正是他的母后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因为一时间内,朝中所有大小事务,都要暂以天后的名义下诏给中书省和门下省来实施。 天后利用这段时间紧锣密鼓地完成了朝中高级官员的调整与任命。待到显正式成为皇帝,韦氏成为皇后时,才发现自己已被亲武太后派团团包围了。 这些重臣包括左仆射刘仁轨,中书令裴炎和侍中刘景先等,这些受先帝遗命辅佐显的大臣中,唯有薛元超算不上完完全全是武太后的人,而显又对他颇为反感,因为显刚当上太子首次出游寻猎,便被这个薛元超打了小报告,结果他少不了被父皇叫来教导了一番,薛元超却反而因此升了官。 无奈之下,显顺理成章地将目光投向皇后的家族,当然,这其间也少不了韦氏的循循善诱。 显登位不久后,便下诏封普州参军韦玄贞(韦后之父)为豫州刺史(治今河南省汝南县),正四品下,另封原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诏令下达数日,太后那边毫无反应,显和韦后的首度试探告捷。然而贪婪的韦后很快又不知足了,因为唐代官员从大的方面可以分为三个品级,五品和三品分别是这三个品级的分水岭。五品以下是“低级官员”,除了本人,全家皆不免除赋税,而且官职不能世袭;五品到三品为“通贵”,算是中高级官员;三品以上才叫“亲贵”,是名副其实的高级官员。显既已登基,而其岳父尚且不是“亲贵”,作为皇后的韦氏是自然安生不了的,所以韦玄贞这个小小的参军才升了刺史,又很快被提上了再度升迁的议程。 显大概是受了韦氏的蛊惑,日渐觉得天后“大势已去”,而自己才是如今大明宫的新主人,于是越发肆意妄为,几次在朝堂上为了韦玄贞再度升迁之事和列位三朝元老弄得面红耳赤,朝臣态度莫衷一是,但由于绝大多数人持的是反对意见,所以这件事始终没有得遂显的心意。 显临朝以后,婉儿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摩拳擦掌、励精图治的太后,然而她却没有。 太后突然不再主动过问朝政,不再前往政务殿,不再临朝甚至很少走出自己的寝宫。她只是偶尔对婉儿说,如果得空,可以去看看前朝那边皇帝有没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 与此同时,李显那边则一直对婉儿冷冷的。婉儿本就碍于自己的面孔不愿过多地外出走动,这样一来,她便和太后一样深居简出了。 于是婉儿终日无所事事着,日子久了,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曾经那个临朝发号施令的天后了。而太后波澜不惊的面容下,每日心心念念的却貌似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先帝灵柩的西返问题。 太后告诉婉儿,先帝临终时曾拉着她的手说,若能再给他一个月的寿命,让他得以重返长安,那此生便死而无憾也。所以虽然东都富庶,地灵人杰,是太后偏爱之处,也是是设置陵寝的最佳地方,太后还是决定遵循先皇遗愿,将他的灵柩护送回长安,并在长安西北的“乾”地因山为陵,取名为乾陵。 武太后默默地做着这一切,她一面悉心料理着先帝的后事,一面有条不紊地为已登帝位的儿子铺平道路,她不踏出内廷便可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这让婉儿不得不心生敬佩。 然而李显对这一切貌似并不十分领情,日复一日,他已真心把自己当成稳坐江山的皇帝了。 一天午后,婉儿正陪太后下棋,皇帝李显前来请安了。太后和蔼地说皇帝免礼,一边捏着黑子的手还在踟蹰于棋盘的经纬之间。 婉儿向皇帝施礼后,便想借词离席,因为她觉得自李显继位以来,这对母子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说话了。太后却道:“不成!婉儿快要输了,莫跑!” 李显看到这一幕便说:“母后雅兴未尽,儿臣就此告退!” 岂料太后又说:“先不忙。显儿,我几次让婉儿去前朝帮你,婉儿跟着我打点政务有些日子了,应当说是比你有经验的,你可有虚心向她求教?” “儿臣……”李显没有想到太后对自己来了个突袭,嘴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奴婢不敢!”婉儿连忙道,“圣上贵为天子,决断军国大事之时,奴婢……” 太后摆手示意婉儿暂且别为李显辩解。 “听说,你给了自己乳母一个五品女官去做?” “是……”李显有些心虚了,同时觉得太后当着婉儿的面说这件事多少让身为皇帝的自己有些失面子。 “我还听说,你刚立韦氏为后,她便开始为亲朋要官?” “……” “若真有此事,你作为皇帝,可要多加约束了。内戚为官,不是儿戏,虽非不可,但要知人善任,而且,一下子升得太快,也少不得惹来闲话。” 太后简短的几句话透着威严,但既有所指又说得不失分寸。一旁的李显已有些汗颜。 “婉儿,你随皇帝去拿些近来的奏议我看,顺道想想,你这棋下一步该怎样走,再无翻身之招,可就输定喽。” 婉儿应声起身,跟着李显走出了太后寝宫。 谁知刚一出门,李显便勃然大怒。 “这一切都是你跟太后说的?” “奴婢没有!”婉儿应声跪地,“奴婢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那么,母后已数日不出殿门不干朝政,又是从何得知?” “奴婢实在不知!” “你不知道?!鬼才相信!从贤那会儿你就是奸细!他和户奴的事已经很久了,怎么偏偏你一去就出了事!还有,那日太后前脚把你接走,后脚就派人去马厩里搜缴兵器,说好了都不带这么巧的,你把他害到巴州,知道难平众怒,便施这苦肉计自残以求生!” “陛下您说什么……” “我真是没看出来,当初在紫宸殿初见时,觉得你是那么楚楚可怜的一个小姑娘,没想到内心毒如如蛇蝎!你对自己还真是狠啊,就为了给太后卖命,曾经不惜使出浑身解数,现如今又处心积虑在我这里搜刮把柄,朕的皇后说的没错,你比那个只会跟在他姑母后面的哈巴狗武三思更卑鄙!更不知廉耻!”说完显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