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京北机场) 四月末,京北。 夏莳萝背着包驻足机场门口。目视前方,一动不动,脑海里纷杂成荒崖。一贯乌黑明亮的大眼此时也失去了往日流光四溢的慧黠,瞳孔发散,迷茫无物,像个迷路的精灵。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温暖的轻风徐徐的的拂过面颊,带着淡淡的香味。亲切而清新的花香使她想起了学校里一树一树的丁香。这个季节正是是丁香盛开的时候,硕大繁茂、丰满秀丽,一簇一簇紫色的白色的盛放在枝头,美得像幻境似地。 迷了人的眼,也乱了人的心。 于是在那个美丽景象下,夏莳萝做了个决定。订机票,翘课,直到此刻双脚踏在京北的地面上。她恍然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回来了么? 忽然就有些怀疑自己。不知道迎接她的是否如同当初设想的那样,美好的宛如那一树绚丽绽放的丁香。彼时在容大她是相信的,可此时她却已在京北。 转瞬之间而已。 可是,没有人可以预知到未来。不是吗? 即使可以预知,不迈出眼前的这一步,便永远也抵达不了远方。 心是一个一旦不跳动就失去生命力的东西,也是一个不经历伤痛便会不甘的东西。 一颗不甘又不死的心,怎样也看不到幸福的彼岸。 不过,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 想到家里的爸爸妈妈,恐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幸福开心的了。 夏莳萝臆想着片刻之后父母乍然看见她的惊喜表情,画面中突然闪现出程御风的面孔。她想程御风陡然惊喜之下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不知道单眼皮会不会变出双眼皮?越想越趣味盎然,心里咕咕的滋生出一丢丢自娱自乐的得意。 仿佛脑海里的画面已经发生在眼前,触手可及。 夏莳萝此时才有一点雀跃,隐隐的期待使心生出急切之意,陡然软绵绵的。 两天后她就十八岁了,熠光年华,四月之初。人的一生最美的时光,美得如同一首诗。 我说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庄严, 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出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的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夏莳萝呢喃着。她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发挥自己贫乏的可怜的文学知识,自然只能是彻头彻尾的不通。还是赶紧回家吧,回家的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通畅的。不由得抬头看向西边的天际。 夕阳已经下沉。 虽然只留下一个残影,余辉照映着的晚霞却如花朵般绮丽。红的如血、灰的如铁、黄的似金,团状的,花样的,交织在一起,返照着山川湖海,形成一幅飘动的绮色霞图。 只见各种颜色不同形状自由相嵌相接之处,衍变出了深深浅浅的灰紫、雾蓝、胭红,仿佛笼着一层幔纱,朦胧、温婉、神秘,异常瑰丽。 远处的车辆仿佛也被涂上了古铜色,行人的脸上似乎也映出金属的光芒。 隆隆隆的飞机声,滴滴滴的喇叭声,或高或低的此起彼伏,似在催促。使得眼前这笼罩着柔黄之色、温和而沉静黄昏平添了一份生动和鲜活,充满了人的气息。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黄昏,是归时。 夏莳萝恋恋不舍的细细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绮霞薄暮,车水马龙,步伐匆匆。 她反复的用眼睛拍摄眼前的一切。匆匆步伐,车水马龙,绮霞薄暮。 当你把镜头放在眼前,才会拍下意想不到的画面。而那些画面是你只用眼睛永远都发现不了的。 忽然,一个画面呈现在夏莳萝的人体镜头里。 夏莳萝眼睛一眨不眨的搜索着这幅画面的信息,直到在画面里捕捉到曾在自己镜头里出现过的物体,才慢慢的转动眼珠活动酸疼的双眼。眼珠都快要掉下来了。 夏莳萝心里流着酸泪,边眨眼睛边留意着那副吸引她全副注意力的画面。唯恐一不注意就消失了。 这是怎样的一副画面呢?她贫乏的词汇库很可能会越描越歪。 要说是一幅画,其实具体内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背影。和所有的的人一样,并没有三头六臂。要说是一个人,可又不仅仅是单一个体的存在。和所有精彩画幅一样,都展现着独特说完意境。 果然,又是画又是人,又是人又是背影的。再描下去大概就歪向外星了。 夏莳萝注目观察。 画面中的那个人很高,黑色短发,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背包,黑色牛仔裤,黑色的鞋子,通身一个颜色。只脖际和耳廓露出一点浅金色的皮肤。 余晖映照下,通身的黑色泛出柔黄的光泽。 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细细打量,肩膀宽阔,目测身高超过180CM。双手置于风衣两侧的衣袋之内,恰到好处的将腰背拖曳出一个凹曲的弧度。 宽肩窄腰,体格虽有有些偏瘦,却霎煞是好看。 端正笔直的矗立在车辆川流不息的路边,不知道在入神的看着或想着什么。只一动不动的,好像和周围带着花香的空气融为一体连呼吸消失了似地。 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不相干,遗世独立。 而这个吝啬的只肯展示端正背影的年轻男子,恰恰就在她的正前方。俩人就像一条十数米的线段,一端是她,另一端是他,默然的横在人行通道的两边。 如此醒目的身影,不知道站了多久? 夏莳萝心里有些异样,从视线落在那个背影上开始。 不知道怎的,看到那个背影的第一刻,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之感。 她竟然看到背影周身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辉,就像太阳的光晕。由浅金到泥金到浅金色,慢慢的散开,然后和天空混成一色。 夏莳萝环视周围的行人,看看那个背影,再环视一周,然后看看那个背影。 宛若神祗,笼着一圈金色的光茫。 又说黄昏乃缝魔时刻,如此诡异,难道她今天是遇着了神魔?心里一紧。 既紧张、又觉得神秘,既觉得诡异,又异常吸引人,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夏莳萝欲罢不能, 目不转盯的看着那个背影。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 诗是景中语,景是诗中画。 夏莳萝不知道她自己也刚好是一副诗中景。 两个年轻的男女,好似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连着,一样的目视前方,身姿笔直端正。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纤细秀丽。 相似的仿佛一个是另一个的缺失的肋骨,天涯海角都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只为遇见。相绊的又仿佛一个是乔木另一个是丝萝,地老天荒都要相托相依,只为追随。 年轻女子就站在行客出入频繁的机场门,尤其显眼。薄荷绿的系带衬衫,白色的牛仔长裤,清新美好的犹如晨间湖边初绽的清荷。 来往的行人频频回头驻足观望,机场门口紧张的交通环境愈发严峻。 夏莳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造成了一定程度交通阻塞。 她只一心只看着前方的背影,看着看着就有些伤感。竟瞧出一种萧索的味道,仿佛冬日里的法国梧桐。 突然一阵刺耳的哔哔声打败这对俨然想成为石像的年轻男女,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紧接着哔哔声又再响起。 一声连着一声,越来越近,还混合着惊呼声。 只见一辆黑色的跑车正疾驰而来,“轰轰轰”的引擎声显然已至极速,后面似乎还有两辆车子紧追不舍。 机场口顿时沸腾起来。 夏莳萝愕然的望向人行区的飞车。顺着这个路段,此刻右前方人行区外停着几辆航空公司的班车,空乘人员正排队陆陆续续的乘车。 前有行人,后有追车,如果想从人行区进主干道逃离,她的正前方是唯一可行的路线。 可她的正前方,夏莳萝心里一惊。 焦急的看向哔哔作响的飞车,俨然没有停靠的趋势。 飞车的主人显然也捕捉到了路况,果断的的锁定了最佳路线。“哔哔哔”的喇叭声愈发急躁短促。 意想不到的事情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 “黑色背影”却依旧岿然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夏莳萝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莫非是听力障碍者 眼看着大火即将烧至眼眉,夏莳萝再也来不及多想,像离弦得箭一样“搜”的飞了出去。拼劲全身力气,将“黑色背影”向右后方推去。 她跑的虽急,脑中却一片清明,丝毫没有慌乱。一推开人,顾不得看,大步迅速向右后方调转。能跑多远就多远,跑一步她就离危险远一步。 她已经完全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了。 可是意外再一次降临。 夏莳萝只觉得似有一股无形的气浪猛然袭来,明明抬脚想迈向右方,身体却被气浪向反方向推去。一脚跃在空中一脚停在地面,推得的她踉踉跄跄的直往后到退。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心只想救助他人于危难。本就冲势勇猛,又强力收住,而后推开那人的时候更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最后惯性和力度全部都反噬回来,她使出多少力气就会承受到多大力气的反冲。 夏莳萝此时已经不知道飞车的位置在何处了,只听到轰鸣的引擎声就响在耳边。下意识的双腿用力挣扎着转过身一看究竟。“咯噔”一下,脚踝处传来一股钻心之痛,抬眼却见那黑色的车身正直直的向自己冲来。 东南西北方哪里都好,此刻她无论怎样都不能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求生的意念驱使双脚继续用力挣扎着逃离,腿一软,整个人终于跌倒下去。 夏莳萝再也无法动弹。双手伸向空中想抓住什么,可除了空气什么东西也没有。 睁着双眼惶惶无助的一点点倒下,却还硬撑着身体转过头死死的盯着那“始作俑 者”,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可车头银色的圆形标志陡然变大,夏莳萝登时吓得双眼圆睁,四肢僵硬,极度的恐惧如潮水般袭上心头,她这是要死了么?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一软,瘫倒下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夏莳萝漫步走在京大的校园里,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程御风了,心情很是欢快。 金色的阳光穿过茂盛的树枝洒在路面上,形成斑驳的暗点。微风吹过,斑驳的暗点也忽大忽小的飘动起来,煞是有趣。她一边走一边踩着斑驳的暗点,走走又停停,或急或慢。自娱自乐,好不快活。 这是太阳雨。 细碎的阳光穿透树枝洒向地面,金色的光芒,耀眼;温暖的光芒,感动:铜绿的光芒,希望。 只有太阳雨是美丽温情的。 忽然,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正背对着她站在前方不远处。夏莳萝像欢快的鸟儿一样小跑着奔向前去。 “程御风” “程御风”。 她边跑边喊边。 “程御风,这里” 可是脚下路却像施了魔法似地没有尽头,越跑就变得越长。 夏莳萝努力的加快速度。 “程御风,是我,在这里”。 可是她越是追赶,程御风离他就越远。 她这样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像没听到一样,始终不曾回头。 夏莳萝咬紧牙关,迈步继续向前。胸腔扯得生疼生疼,双腿像灌了铅似地沉重。 程御风依然背对着她纹丝未动仿佛没有察觉。 近了,终于近了,她清晰的看到他白色的足球短袖上衣。 可是夏莳萝依然喊不应程御风,连忙伸出手,只想早些够着他也好。 程御风却突然抬起手臂,挥挥手,接着背着她跑远了。 夏莳萝拼命地追着程御风跑。 慢慢的,前方浮现出一个女孩子的身影。程御风似乎跑的更快了。 她却跑不动了,已经没了力气。无奈的停下来,蹲在路上。双手轻撑着地面,一下一下的喘着气。眼睛却一刻也没有从程御风身上离开。 然后,她看见,程御风牵着那个女孩子的手慢慢的走远了。也一点点的在自己的双眼里模糊起来。 “程御风”,夏莳萝猛的站起来,一下子慌了,悲痛的大喊一声,如失所爱。 “程御风,程御风,程御风” 酸软的齿颊,干涩的嗓子,哆哆嗦嗦的一声一声的喊着程御风的名字。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流下脸庞。片刻前的欢快早已经消失的没有一点踪影。 夏莳萝绝望的蹲下来抱住膝头,望着程御风消失的方向眼泪汩汩的流下脸颊。 一个人呆呆的孤零零的蹲在路中央望着远方,无尽的心酸,也都是她一个人的。 程御风,你听不到我在喊你吗? 程御风,你不记得我的声音吗? 程御风,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夏莳萝在心里一边一边的喊着,泪眼模糊的痴望着。眼泪汩汩倾流,无穷无尽。 夏莳萝睁开双眼,脸颊一片湿润。 四周一片昏黄,高处好像是天花板,隐约是白色的。原来是做梦呢,一时未免惆怅。 可是如果说是个梦,也太过分明。梦里的她抱膝蹲在路边,呆呆的凝望着程御风离开的方向,仿佛石化一般。她光是想着都觉得无限凄凉和悲痛,眼泪仿佛还在眼帘,心隐隐作痛。说不出的酸涩从口中蔓延到心底,又从心头溢出。 想着想着忽然又觉双眼涩涩,煞是难受。于是习惯性的抬起右手想揉揉。可是胳膊是动了,手却被绊住了。 夏莳萝试探性的轻轻活动手指右手,纹丝不动。 夏莳萝心里一紧,触感温热柔软,似乎是人的皮肤。此时才猛然察觉自己的处境有些异常。睁开眼后一心沉浸在梦里的悲痛中,竟然没有警觉自己现下的状况。 梦里她在在阳光明媚的学校里找程御风,可眼前的一片昏黄却又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