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莳萝静静的躺着,只轻轻转动头部左右打量。饶是紧张的心脏砰砰砰直跳,还是努力的保持镇静,不敢制造出一点点动静。 尽管一室昏暗,夏莳萝依然断定此刻身处之地她从未见过。左面一片垂向地面的似乎是窗帘,眼前昏暗的光线则都来自床头壁挂的暖黄色夜灯。 室内也唯有这一盏壁灯是有亮光的。 夏莳萝不动声色的暗自测探。 轻轻移动左手,左手臂瞬时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心里一惊,看来身上有伤。 接着到下肢。微微转动左脚踝,轻松自如。再轻轻挪动左腿,依然轻松自然。略略舒一口气。 依此换到右脚。可能上一刻移动左脚时的轻松自如太过深刻,夏莳萝明显的发觉右脚甚至右边的小腿都胀胀麻麻的。微微转动脚踝,清晰刺痛未去胀痛便已蔓延至膝头。脚踝顿时异常憋痛沉重。 夏莳萝闭上双眼,认真分析方才所捕捉的信息。 她确实是受伤了。但是感觉神经似乎都还正常,可能只有左臂和右脚有明显伤患。而且,伤处的痛感并不是很难承受。根据她平常有限的生活经验判断,她应该伤的不重。 生命无忧,健康尚可。这应该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夏莳萝整理心情,依然闭着双眼仔细听辨。 半晌,室内里依然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响动,甚至多余的呼吸声也无。只清晰的滴滴答答声规律作响,节奏应该是钟表。 有钟表的室内,环境大概不会太恶劣。 没有其他呼吸声,也就是说目前室内除了自己和绊住自己右手的人。并无唯三四五六之人。 可这也意味着她的安危全全掌握在这一个人手中。 刚刚放松的心弦瞬间绷紧。起起又伏伏。 如果这个人没有好意,她要怎么办才好? 夏莳萝不由得冒出冷汗。 不行,她必须要镇静,必须尽可能的掌握更信息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届时也好创造机会自救。 夏莳萝微微用力握紧左手,疼痛让人清醒。 以静制动。夏莳萝凝力稳住心神。 忽然灵光一闪。为何只顾着探寻未知的却忘记了确认已知?即便再一无所知,她也是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又将去往何方。 她真的是紧张惊惧的头脑都混乱了。 所以她现在一定要安静平静冷静。她需要时间,暂时还不好让人发现她醒了。 她是夏莳萝,京北人,容海大学会计系一年级。哦,她就要成年了,五月二号正是她十八岁生日。 是呢,她想起来了。她回京北了。 四月三十号下午。 头脑清晰清楚。 夏莳萝松开握紧的左手,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不能急不可慌,再来。 睁开眼前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么就是睡着了。她怎么会不明所以的睡着了? 夏莳萝十分肯定自己乘飞机回到了京北。她独自一人,悄悄回京北了。 到了京北以后呢? 夏莳萝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越靠近真相就越想不起来。巨大的恐惧刺激的大脑短暂的失去记忆。 倏地睁开眼看向床头的壁灯,昏黄的光晕晃了双眼。猛然间她好像看到一个向她飞来的且不断变大的银色圆圈,脑袋哄的像裂开一样,紧接着圆圈嗖的跃出视线一辆黑色的车子清晰极速向她压了过来。 夏莳萝猛的死死的闭紧双眼。整个人不由得颤抖起来,死亡迫临眼前的巨大恐惧从心底喷薄而出。 她究竟还是想起来了。 只要想到死字,她就不停的颤抖,极度的恐惧令她完全不能思考。 她现在还活着吗?谁知道往生以后有没有伤痛?谁又知道往生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越想越怕,片刻间冷汗已经溢满额头。 再想分毫她只怕是会尖叫出来。 忽然手好像被移动了一下,然后她好像听到了轻轻一声叹息。就这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声叹息却仿佛救命的稻草,瞬间将她从地狱拖回天堂。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人,她要看到人。管他来自今生还是往生。她什么都不要想了!她要找个伴儿! 现在,立刻,马上! 夏莳萝猛的撑起身,只见左侧的床边正趴着一个人。 夏莳萝愣了愣,眼泪流的越发汹涌了。 她兀自哭的淋漓。忽然察觉好像有身影晃动。泪眼模糊间还一点也不放松的关注着自己唯一的伴儿。 夏莳萝一边默默流着眼泪一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身影,猛然觉得被牵住的右手好像有些松动,一急,反力握紧不肯不松手。 仿佛紧握住才会安心。 她低头盯着自己握着实物右手,眼泪终于慢慢的止住。才恍然瞧见自己右手背上贴着得那一小块,怔了怔,抬头查寻。形单影只的点滴架兀自笔直的站立着,仰着细长的脖子,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夏莳萝仰着头灿然一笑,笑容还在脸上绽开着就呜呜呜的哭出了声。 低下头尽情哭了一会,眼泪终于停了,人还嗯唧嗯唧的抽噎着。 夏莳萝又惦记起了自己伴儿,此时她再看她唯一的伴儿自然就不同了。 再度盯向自己的右手,热血忽的上涌。她的右手正和另一只手十指交握,掌心相贴。而那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宽大的手掌几乎将她的左手拢在手心。这分明是一个男子的手。 夏莳萝还未来得及看那男子面容,热血已闹哄哄的向上流窜至脸颊,赶紧低下头。她没想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自己十指交握的男子竟然会是在如此这般状况下的陌生人。 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突然又麻又痒的,好像有电流袭过。夏莳萝不由得轻轻哆嗦了下,连忙松开手。 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阿适看着夏莳萝先是流眼泪,眼泪完了又笑,笑着笑着又放声呜呜痛苦。他惊愕的半天反应不过来,完全想不到要开口说些什么。他只觉小小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呢仿佛流不尽似地,就那样默默的从双眼溢出来。他想自己会是不是也会被她的眼泪淹没。 唉,也是被吓厉害了。 可她的眼泪终于慢慢的停下来了。他竟有些想知道眼泪是不是终于流尽了。她却突然又笑了,梨花带雨是这么个意思么他觉得她突然的一笑灿若朝阳,明若朝露。美好的像是天使。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怕他的笨拙会让她的眼泪更加泛滥,怕他再也看不到那么美丽的笑容。 于是依旧默然的俯身检查她手背针头,不出所料,尽管他牢牢箍住她的手,针头依然还是有点跑偏了。 阿适轻轻的移动针头,然后把胶带重新固定好。然后起身检查悬挂在高处的输液瓶,已经快要见底,弯腰顺手按下床头的呼叫器。 夏莳萝此时依然呆呆的坐在床上,低头垂眸,脸庞含笑。 阿适检查她左手针头时她瞥见他手臂露出的一处纱布。 阿适起身检查输液瓶时她看见床边他一直坐着的椅子,椅背上正歪歪斜斜的搭着一件黑色风衣,长长的衣身,已垂落至地面。 她还活着。 他们都好好的活着。 真好。 对一个听力障碍者,她如何能开得了口询问?对于重获新生的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比现在的静好更值得珍惜呢 夏莳萝暗自想着,既然生命无忧处境无患,人也就踏实下来。对于她来说,虽然还是有些不安和无助,却也不会再害怕和紧张。 不过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况且,害怕和紧张向来便是最最无用的东西。 夏莳萝此番先经历梦中悲痛,醒来后茫然无助,想起彼时事故恐惧万分,最后发觉自己安然微恙。有惊无险,便发自内心的格外欢喜和满足。 直到阿适的手轻轻的覆上她的额头,微凉。 还是微凉。 阿适却没有迅速移开手,微微停留片刻,然后又再度覆上她的额头。 夏莳萝悲催的发现她好像有些羞囧了。然后她又想起了交握在一起的十指。 于是她在羞囧的路上就认真了起来,羞的真、恼的真,羞囧就越发的真。一时又忘记顾及自己的状况。 还是个孩子呢,天塌下来都不过是眨眨眼的事情! 即便是再成熟稳重的孩子,总有一些无知无畏的赤诚乐观。 让成年人赧然的乐观。 成年人的乐观大多是趋利避害后不得不为之的选择。 夏莳萝不好意思的低着。,阿适曳起坠落至她腿上的薄被盖上她的腰际。 夏莳萝见状会意顺势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是有点冷。 薄被轻轻覆上她的肩头。 阿适俯身仔细观察,近距离才发现她脸色潮红,额头津津汗渍。心里微滞暗道不妙,伸手再度覆上她的额头。湿润的触感,温热却不是发烧的迹象。 幸好没发热。阿适不由得伸开手看看指尖的汗渍,五月初的天,也还不太热的! 阿适无奈的探手轻轻的掠去她额头伤口处汗湿碎发,动作轻柔的像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夏莳萝囧囧有神的躺在床上假寐。 阿适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同一个姿势,仿佛从来没有动过。安安静静的好像不存在一样。可是细细思量,却让人惧怕。有谁在睡梦中还能精确的估量点滴流动的时间?正常状态下不依仗工具能做到的人也为数不多吧。 意志力强大的简直令人发指! “噔噔凳”忽然传来悦耳的敲门声,夏莳萝宛如听到天籁,终于不用装睡了! 推门声,脚步声,仿佛商量好似地,都轻手轻脚。夏莳萝依然仔细聆听,等回家真要好好保养保养这双耳朵姐妹花。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夏莳萝在心里默数三、二、一,慢慢的睁开双眼。 “啪”的一声轻响。 一片澄亮。 白雅的灯光刺得眼睛微微有些疼,来不及闭眼躲避,夏莳萝却如入幻境晃了心神。 她竟然看到了一副比这灯光还要耀眼炫目的面孔。 更确切的说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注意这张面孔上的五官,就已经完全被其惊采绝艳夺魂摄魄的高贵气质所震撼。 实在是无法形容的高华尊贵。 犹如王子般,众星捧月;又如皑皑霜雪,高洁清华;又似得天独厚,睿智坚毅。 更难得的是这种尊贵没有压迫感,不会让人自惭形秽,反而让人觉得舒适亲切,油然生出尊崇之意。 难以言语,足令万物失色。 皎洁若月华,只存在于天地之间。 高贵若仙神,超脱凡尘烟火之外。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偏偏听不到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或许正因为听不到,他的贵气才异常的绝尘脱俗得天独厚。 谁又知道! 造物主实在是太爱开玩笑,玩弄人于鼓掌之间。 人类仿若生来就是经历遗憾的。 就像断臂的爱神维纳斯。失去了双臂,才成为一个真正的神! 可是原本握着苹果的维纳斯,失去双臂,还拿什么来握住苹果呢?生命的欢乐就真能被理智所缓和吗? 那为何这位高尚典雅掌管着欢笑和婚姻的女神却独独挚爱玫瑰? 而如今,人们用玫瑰来表达爱意更已成为习俗。 “小美女,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呢?” “你好,护士姐姐。除了右脚和左臂有点痛,暂时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 “小美女真乖巧!有哪里不舒服记得一定要及时告诉姐姐!现在你还不能多动。尽量躺着。”指指自己的头,“你额头也受了点伤,还需要观察。” 年轻女护士殷切的叮嘱,声音甜美,面容甜美,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温言暖语定人心。 看着面前圆圆脸庞的女护士,夏莳萝悬在心里的那一些不安落下了一半。 “谢谢护士姐姐。我记住了。” 女护士笑着点点头,看向站在病床另一边的阿适。 阿适微微颔首。 女护士微红的面庞顿时染满红霞,像胭脂似地。飞快的转身更换点滴瓶,点滴瓶好似都在作怪,反复几次才挂上。 夏莳萝不由得笑了。 这个女护士真可爱,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时的瞥着他。 人类大都喜爱赏心悦目事物,天性使然。自己刚刚第一次看到不也险些走火入魔! 夏莳萝不由得看一眼静立在自己身侧的绚烂桃花,看来只有桃花自己不知春色糜艳。 “帅,帅哥,你的伤也需要换药了。” 夏莳萝闻言左右打量站着自己两侧的男女。 女护士仰头盯着他,然后低头看向他手臂的伤处,手指撩起耳旁并不存在的碎发别到耳后。接着又仰起头直直的看着他。 他面容平静的回看她一眼,略略摇头。 女护士无奈的扭头看向夏莳萝,夏莳萝忽然就生出了些同情的意思。 喜欢就会被动,就会软弱。 夏莳萝想到他的听力。 “他手臂的伤重不重?” “都是擦伤,有几道伤口比较深。昨晚你的手不停挥动,他一直用手箍着,怕是会裂开。” 女护士殷殷的说着,到是真心关切。 原来是因为自己,夏莳萝想。那样的十指交握才能控制住的挥动,看来女护士说的相当客气。自己怕不是表演了一手龙爪功吧。 夏莳萝赧然,看来她又丢人了。 夏莳萝拧眉思量着要怎么说才能说服他,毕竟她才是始作俑者。可他虽只是略一摇头,态度却很坚定。她并没有把握,但也不能不管不试。忽的又反应过来,即便巧舌如簧亦是多余,他能听得到才是关键。只能简单明了,心中隐约有了计较。 “你手臂的伤口,需要换药!” 夏莳看着他,慢慢的,一字一字,朗声朗气,言简意赅。末了又睨向阿适的伤臂,不忘用眼神示意。 斜睨着得眼睛,扬起的下巴,坚定的表情,要多么的不容置疑就有多么的颐指可使。 他真的好高,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他很高。如今他依然站着,她却躺着,身处劣势,更加高不可攀。 “对不起。都怪我。”夏莳萝软下阵来。 他微顿,随即点头。看了女护士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谁向谁投降! 女护士深深看了夏莳萝一眼,连忙转身跟了上去。 或许黑暗呆的久了,强烈视觉冲突之下,眼前的灯光就有些太高明亮。夏莳萝觉得双眼仍有点昏花,要不怎么觉得女护士深深的一眼里竟是□□裸的羡慕呢 夏莳萝疑惑的朝着那两个人的方向望去,陡然瞧见尺长的白色纱布几乎缠了半个手臂,很是醒目。 刺目的血色,蜈蚣般得伤痕。 夏莳萝心口微缩,伤处竟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阿适端坐着长伸手臂,女护士蹲在跟前小心翼翼的拆着纱布。 “伤口果然裂开了。重新包扎会更辛苦。千万不能再施力了。” 女护士紧张的嘱咐。 “记住了!” 夏莳萝连忙坐起身大声应到,她是不指望他出声了。 果然,阿适看了夏莳萝一眼,点点头。 女护士转头又看了夏莳萝一眼,一言未发,回头继续低头换药。 夏莳萝趁机认真打量着病房。 病房意外的十分宽敞而且一应俱全,配备的俨然像一间高级单身公寓。 病床右边,离门口比较近的是会客厅,米白色的长沙发,深灰色桌几,壁挂液晶电视。他此时正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 病床左边,几近落地的玻璃长窗,乳白色的窗帘像裙摆似地垂在两侧。玻璃长窗中央的地面上,两张灰色的大软椅围着一张黑色的圆形桌几相对而置。 桌几上竟然摆放着一束白色的马蹄莲。 透明的玻璃花瓶里挺秀的绿色茎杆,清雅纯洁的白色花朵,煞是美丽好看。 好巧不巧,马蹄莲是夏莳萝最喜欢的花。 夏莳萝猛然意识到她竟然享受的是VIP的待遇。 这又是哪里的医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