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给超市里发病的病人家属打了电话,直到他们过来匆忙把人接走,才离开超市。 临走之前,她对他们冷冷道:“她应该在医院接受治疗。你们看不住她,天天让她住在家里,一不小心就出去犯病,要是一不小心伤了人,你们拿什么去赔偿?” 家属愣了一下,表情又怒又羞愧。最后翕动了一下嘴唇,什么都没说,走了。 这是韩听韵最深刻的记忆。 偶然她对会精神病患者感到悲哀,就像现在,她躺在椅子上开始闭眼思考,半无上班时没心没肺的样子。 精神病人的存在对于和平正常的社会而言,具有巨大的威胁和灾难。 仔细想一想,精神病人神智不清,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也无法战胜自己的理智,究竟又错在了哪里呢? 可是,精神病杀人不用偿命,其实是错误的。生硬的法律可以宽容精神病,但活生生的人不能宽容,因为精神病不该是他们杀人不用偿命的借口。 以上两种不同看法,自当今社会确实有争议。 韩听韵身为一个精神科医生,她是矛盾的,她既保持那份矫情的难过,同时也很淡漠。 有时候她在工作岗位也会后悔,苦恼自己天天要对着一群失控的人,当初是多想不开才报了这个专业。 但偶尔也会进行思考,精神病为什么会得精神病? 是因为人,社会,这个世界,把他们逼疯的。没有人主动想要变成一个精神病。 就像那位打电话的林先生,他因为儿时的生长环境黑暗扭曲,发病时会忍不住暴打妻子。他本身又是爱她的,可他又控制不住精神,于是沉入痛苦的深渊…… 沉迷在思考当中,直到手机铃声响起,韩听韵才被叫醒。 她拿过手机,看到打来的是一个同城的陌生电话,下意识觉得这还是那位偏执型人格障碍病人,所以选择了挂断。 正要重新钻回被窝里,消息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韩听韵蹙眉点开看,这一看,愣了。 是微信上的消息,笛泽发来的:【能让我听下你的声音吗。】 韩听韵正身心疲惫,不想再给自己找事,于是下意识拒绝:【有什么事吗?】 很快,一条语音发了过来。 韩听韵顿了一下,点开。 “帮个忙……”屏幕里传来的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经过电流的传递显得沙哑带喘。 韩听韵听出了语气里的异样,飞快地发了条语音过去:“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这样的声音她听太多了,像是发病的样子,她一颗心都条件反射的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而,相对于她的紧张,对方却慢吞吞回了一条:【不,我在跑步。】 韩听韵眼角抽搐,接着她深呼吸,怒瞪屏幕。 “神经病!”然后,她气汹汹地把手机甩到一边跑去洗漱,趿拉上拖鞋,地板被她用力踏出噔噔噔的声音。 其实笛帆并非故意逗她。 他正在足球俱乐部的宿舍床上惊恐发作。 沉入地狱一般的焦虑感和憋闷感,让他有随时会窒息的感觉,在被子里出了一身冷汗。 队友就在旁边刷手机,他生生忍着喉咙的哽咽感,一声也没吭。 笛帆讨厌这种感觉,这是躁郁症的并发症,焦虑症的症状。一旦发作,他就会感到恐惧紧张,嗓子仿佛被攫到窒息,随时都会丧命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不安地踹了下被子,长腿夹住被子,换成一个欠缺安全感的姿势。 接着,手颤颤巍巍地点开语音。 “你怎么了?”韩听韵好听轻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像天际抛下来的绳子,带着缥缈的实质感,牢牢握住了他的神经。 他闭眼,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觉得这还不够,动了动,等稍微好一些,他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电话被接通了,他听着电流声没有开口。 那边,韩听韵试探地开口:“笛泽?” “我不是。”这话一出,听到耳朵里,笛帆下意识否决道。 手机那端陷入死一样的安静。 没多久,韩听韵重新开口,只是声线有些异样:“你是笛帆?” 笛帆耳朵里出现了幻听。 他听到,韩听韵在跟他说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 笛帆嗯了一声,浅浅笑了,随即转成一声好听的轻叹。声音通过屏幕传过去,细听又夹杂一丝奈:“副作用这种东西,我无所谓的。”话锋一转,他迷迷糊糊道,“反正我找到了没有副作用的药。” “什么?”对面人驴唇不对马嘴,韩听韵一头雾水地问。 “笨。”笛帆不紧不慢地吐了个字,声音柔了一下,随即字正腔圆,“你啊。” 韩听韵以为自己幻听了:“啊?”她差点以为自己需要换双耳朵! “我说。”笛帆很有耐心地再次启唇,语气平静带喘,重复道,“你是我的……” “我靠,笛帆你撩妹子呢?”这时,季舒尔突然踹了邻床人一脚。 “药”这个字刚要吐出来,笛帆被这么一踹意识陡然清醒许多,望着天花板迷茫了一会儿,把话忙咽了回去。发觉出到这不是幻觉,他望着屏幕眼神有些沉。 话筒里,韩听韵的声音沉了几个度:“笛帆先生,请问你的躁郁症二次复查结果如何,痊愈了吗?” 笛帆顿了顿,没说话,有些懊恼地把睡衣领口扯开。 韩听韵在浴室里站着,听到话筒里窸窸窣窣一阵响,那边淡声道:“痊愈了。抱歉,没事,我就是撩撩你。” 愣了一下,韩听韵被这始料未及的答案搞得脸红。 掌心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嘟”的一声,随即是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韩听韵:“……” 之后,出门的她,一路上都闷着一口老血。 大晚上打电话撩她?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气个半死的韩听韵,费了好大功夫才平静下来。 晚上,笛帆好了很多。 他想用笛泽的身份约韩听韵出来,顺利拿回他家小二哈,再确认一下自己是否看见她,症状就会好转。但弟弟笛泽自从被他拉黑后,就连续几天蹲守在俱乐部的门口。倒不是让他拉出黑名单的,而是来管他要手机的。 晚上八点,夏虫聒噪,他正走在俱乐部外面的夜路上,脑袋里斟酌和韩听韵说话的语气,脑海浮现出那次幻觉。 韩听韵的唇弧度圆润,上下两瓣好似切开的饱满果肉,光泽诱人,晶亮而水润。 如果她真是他的药,可以缓解他的症状的话…… 正觉得嘴唇干涩发痒,一只蹲在铁门旁边黑暗角落里的人影,一下子蹦了出来。 “哥!”灯光之下,笛泽顶着一张和笛帆一模一样的脸蛋,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手还捋了一下头上的小卷毛——这是兄弟二人样貌上唯一的不同之处。 笛帆今天依旧是简约风的打扮,戴一顶棒球帽,帽檐下的眼睛昏昏沉沉,似乎对他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惊讶。 “……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