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晌,仰头叹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与其将它扫去别处埋葬,莫如就让它在自家树根下化作沃土,滋养自身枝干,来年仍然绽放盛开。”
又想起黛玉身体病弱,多半因感伤引起,便又接着道:“你见落花以为凄惨,哪里知道它离枝飘扬才是一生的辉煌。你为它忧郁成疾,花儿若有知,只怕要笑话你是庸人自扰了!”
他在这里自言自语,岂知那林黛玉一手扛着花锄,一手提着花帚,正走到了桥上。
黛玉一路低头寻思什么事情,忽见一个男子站在那里,唬得赶紧回身要离去。
刚走几步,乍听的那人说出“落红不是无情物”等语,一时愣住,只觉得这两句犹如春雷,将她幽闭的内心顿时炸开。
原来这两句诗还在后世,不说黛玉未曾见闻,就连红楼梦作者也不知晓。
贾芸自己也一时记不得是什么时代的诗句,只是偶然记起,随口念出而已,更不知身后有人正听着呢。
那黛玉被这两句诗定住,便又听了贾芸后面说的一通道理。
初时觉得浅薄,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再结合这两句诗,竟是至理名言。
又听到后面,及至忧郁成疾、庸人自扰等语,觉得像是在说自己。
一时恍惚,心道此人莫不是宝玉,否则怎知我身心境况?
便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那人一眼,却是个高挑健壮的男子,哪里是宝玉。
便不敢再耽搁在这里,抬脚跑去了。
贾芸听到脚步声,忙从水边走到路上来,抬头看去,才知是黛玉。
见她慌慌张张跑远的样子,又扛着花锄,便知是要来葬花,发现自己在这里才跑开了。
他虽喜爱园中这些女子,但知道应该有个分寸进退。
眼下这个世界崇尚礼教,一步走错便可能永不翻身,谈何建功立业?
便也赶紧走开,一路不再停留。
那黛玉没跑多远,便见紫鹃走来送披风给她,说今日风大,恐着了凉。
黛玉说了声:“不必了,回去罢!”只顾朝潇湘馆走回去。
紫鹃一眼看见远处疾走的贾芸,讶然说道:“那不是他们说的芸哥儿么,怎么走在这里?”
又见黛玉慌张模样,心下似是明白了什么。
岂知黛玉听到说是“芸哥儿”,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走远了的贾芸。
转眼又见紫鹃用手指头贴着嘴儿,眼睛骨碌碌乱转着,才知她是误会了自己。
忙唤她道:“你在那里呆想什么,还不快随我回去!”
紫鹃听了,便赶上来,将手中披风披在黛玉肩上。
回至潇湘馆中,黛玉放下花锄花帚,一路行至里间。
又叫紫鹃紧跟自己进来,有话要与她说。
紫鹃心知她是要把方才的事情说明白,便一面打发身边丫头去外面收拾东西,一面跟了进来。
黛玉往榻上一靠,娇细喘了口气,拿手帕子捂口咳了一声。
紫鹃忙上来与她一面拍着背,一面笑道:“姑娘莫急,往常一般也跟我说许多心事,哪次像这般着急的。”
她这话是要提醒黛玉,自己会像往常一般保守秘密,不会说与外人知晓。
听紫鹃如此说,黛玉翻了她一眼,推她道:“你走罢,我还未说话,你就把我误解了!”
紫鹃只笑着站在一边,不说话。
黛玉又咳了两声,才说道:“我本没什么要解释,只是方才见你呆站在那里,必定是乱想了,我才叫你来告知真相。”
紫鹃笑道:“姑娘也不用说,我也能猜着。”
黛玉便闭口不言,翻着眼听她猜。
紫鹃道:“姑娘前脚刚出门,我后脚就拿着披风赶去,才出门不久又见你往回走。我一时不解,方才我已经想明白了,姑娘要么是想回来拿什么东西,要么是远远看见那芸哥儿在那里,不便再去。挺平常的事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黛玉一边听一边直点头,以为紫鹃果然知心,明白了真相。
末后听她说大惊小怪,觉着是说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否则何必大惊小怪。
便站起身来,不理紫鹃,要出门去找姐妹闲话。
紫鹃从后拉住,笑道:“姑娘莫气,我是见姑娘总是忧愁,怕郁结生病,才取笑玩儿。姑娘岂不知我对你只有一个心,凭他什么芸哥儿玉哥儿我都见不着,只盯着一个林妹妹……”
话未说完,黛玉气得转身要撕她嘴儿。
一时闹过,黛玉犯困,歪在榻上要小憩一会儿。
紫鹃本意也只是想让黛玉的心情活动活动,免得总是一颗烦恼的心沉下去,这会儿便服侍她睡下。
黛玉闭着眼睛,心里却总是思索贾芸那番话,良久才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