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全忘了。我只记得那天……”
刘江潮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呢?你全忘了?”
“我忘了,我全忘了。我只记得那一天……”
连续问了三四遍,刘江潮神情已然呆滞,只是一直重复着说那些话语。
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
“不正常,他神智已经失常了。”许平站了起来,“老和尚你有办法吗?”
“我倒是有办法,只是佛子,我的办法恐怕上不得台面。”圆同低声细语道,“若你有更好的办法。”
“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你有什么上得台面的东西吗?”许平越看这老头越看不顺眼,“我有办法我还问你?总感觉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我问你的事情,你不也没回答吗?”圆同颇有些委屈,“济公大师,我觉得他应该是中了失魂术。”
“失魂术?”
“嗯,这是一个邪道法门,为正道所不容。中术者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失魂落魄,记忆混乱。失魂术有很多分支……总之,其中一种,就是像他现在这样,一直重复着一段话。”
“就像事先被设定好的程序。”
“设定好的程序?”老和尚虽然不明白意思,但听佛子语气便觉得很有道理,“也许如同佛子所说……”
“讲方法,你有办法让他变正常吗?”
许平开始不耐烦了,老和尚废话咋恁多,差不多得了。
“与失魂术相对的是明魂术,明魂术可以让他恢复正常。”
“那你用啊。”
“老和尚不会。”
许平忍无可忍:“老秃驴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但是有一种方法,就是上不得台面……”
“就是上不得台面!”
许平和他异口同声:“老和尚,你直接说有多上不得台面。”
“此法,名为搜魂术。”
“失魂术的主要作用,是混淆他人认知,使人在浑浑噩噩的情况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但是没有影响魂魄的根本。”
“而搜魂术,则是可以……可以直接对人的魂魄记忆进行摄取。”
“好好好,邪法是吧?”
许平皱起了眉头。
作为正派象征的佛家弟子,使用这种法门,的确有点上不得台面。
“但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老和尚,你用吧。”
“黑猫白猫……”
“阿弥陀佛,以物喻人。济公大师果然深谙佛法,一句话便如同醍醐灌顶,令我受益良多。”
“你能别废话了吗?”想起自己也是个光头,许平忍住了自己狠k老光头的冲动,“用!”
老和尚竖起右掌。
月光惨淡的牢房里,点点蓝色灵光开始有规律地汇聚起来。
许平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并且看到了灵光游走的路线。
片刻之后,灵光随着圆同的手覆在了刘江潮头顶。
灵光缓缓凝聚成一个小人。
“这就是刘江潮的魂魄化身,里面有他所有的记忆。”圆同低声道。
点点灵光如同佛光,竟将他照耀得无比神圣。
但搜魂之法,又的确是邪道法门。
“这法术这么好用,岂不是可以直接抹除刘江潮的记忆,这样,他不就‘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了?”
“但,这是真正的迷途知返吗?”
许平摇摇头,摒弃心中的杂念,问道:“你父母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月前,我在田里干活,林庆又叫人喊我去赌坊玩。我不愿去,他便走了。
随后我回到家中饮茶解渴,他又托人来叫我,我不愿去。那个人便纠结几人,将我打伤,正好我爹砍柴回来,见我受欺负,便……”
“便……”
说着,神魂小人变得有些不稳,刘江潮脸上也显出痛苦来。
“便拿着柴刀来帮我,他哪里打得过那几个无赖,便,便被砍死了。”
“我娘刚好从坊上买了布回家,也被乱刀砍死。只剩我一人在家中,看着爹娘的尸首,不知如何是好……”
“傍晚时分,萧翠儿才从田里回来,见得这个场面,更是六神无主……”
“而邻居左右沉寂如死,灯也无,声音也无……”
“如此过了一夜,我俩决定去报官……”
“半路之上,却被衙役抓住,说我们邻居有人报官,说我杀死了爹娘……”
“我俩被收监之时,林庆找到了我,承诺只要将田产交给他换取银钱,便可让我出狱……”
“他向我道歉,都是手下人的无心之举……”
“怀着仇恨,我的意志却日渐消沉……此后的一切我都记不太清。”
“呼……”
小人化作一团光华消散殆尽,许平吐出一口浊气。
听到真相的他不仅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平添了许多沉重。
系统的角度,从他之前所看到的角度,从世人所看到的,听到的角度,定义刘江潮为丧尽天良的赌徒……都没有问题。
但如果事实是这个样子……那么刘江潮迷途知返,其实是个伪命题。
事实,被少数人掩盖起来,编造了一个丧尽天良的故事。
或者说,这其实意味着。
自己并不是要劝慰一个赌徒迷途知返,而是要改变人们心中一个丧尽天良的赌徒形象。
“如果我没有好奇,没有怀疑,固执地认为刘江潮真是一个丧尽天良的赌徒,或者没有嗅出阴谋的味道。
那么刘江潮就永远不可能迷途知返。”
“我原以为他只是被迷惑了心智,没想到,还有这等惨案……”
“他被施了失魂术,从心底里都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的哥哥,会相信自己,会救自己。”
许平对老和尚说道。
“老和尚,这些事,你也不知道吧?”
“哎……”
老和尚叹了口气,“老僧的确不知情,但是老僧的确知道,林庆是何人?”
“他是谁?”
“前,前幽州府太守,如今平阳道主官,林怀的。”
“私生子。”
“如今他在何处?”
“平阳道首府,益州。”
天有多高,心有多大。
此刻的许平心中就有多郁闷。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济公,没有办法完全心平气和地游戏人间。
但他也知道,一道主官会有多么大的能量,在他上面的官员,大部分的实权(行政控制力+兵权)都不如他,在他下面的官员,所有的升迁任免,都要经过他。
碾死几个人,如同碾死蚂蚁。
“假如刘江海的背后不是韩相,估计刘江潮已经死了。”许平突然释怀地笑了,“老和尚,咱们现在去找林怀,是不是蚍蜉撼树,等于找死?”
“林怀身边高手如云,又是兵马统帅,寻常人自然很难近身。但老和尚倒是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老和尚轻声道,“便是老和尚也觉得这些人有些过分,用上了失魂术这等手段,还施加了特殊的触发条件……简直,不为人子。”
“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许平嗤笑,“杀了林庆,杀了林怀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该死的人,也有那么多不该死的人死了,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些不该死的人,好好的活下去。”
“济公大师真乃菩萨心肠,杀人度己,不如施身救人。”
“你在幽州很有名。”许平盯着老和尚的眼睛。
“略有名气,略有名气。”圆同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救救他,不求为他洗刷冤屈,但至少要让他堂堂正正地活着。”
“堂堂正正地活着,济公大师您真是菩萨心肠……”
“啪。”
一巴掌拍在老和尚头顶。
“老秃驴,一直拍马屁,我忍你很久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