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寒意料峭。鸡叫刚过三声，林家院子里那扇破旧的木门就被人拍响了。　　“林大姐！我给您送菜来了！”　　　　这声音清脆动听，小黄鹂鸟似的，是个小姑娘。　　　　“哎！来了来了！”堂屋的门被推开了。林家娘子手里拿着短褂，一边往身上套，一边穿过院子来到院门前，打开门，见着小姑娘的笑脸，也乐了，“小婵，今日也这么早？”　　　　“哎。您是第一家，需得早点儿，不然走到后头都晌午了。”杨小婵从背上堆得冒尖儿的筐里卸下两个水灵灵的大萝卜，交到林娘子的手上，“给。”　　　　“好嘞。”林娘子接在手上，沉甸甸的。看见小姑娘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劝道，“先歇会儿吧？山上下来走了得不少路。”　　“不了。”杨小婵嘿嘿一笑，“还得送别家呢。您先吃着啊。”　　“好好。赶紧去吧。”　　“哎。”　　　　林娘子看着杨小婵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孩子不容易啊。　　　　杨小婵是个弃婴。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能活下来全靠三水镇上心善的镇民接济。目下有十五六岁，已经能养活自个了，她就独自住在山脚下，种了一片菜园。这姑娘也是知道感恩，承了谁家的情都记得一清二楚，时不时地就把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往镇民家里送。　　还别说，她种的萝卜就是比别处菜贩子卖的甜。　　林娘子把萝卜泡进井水洗干净，朝屋里吼，“小宝，起床了！赶紧的上私塾要迟到了！”　　“来了！”　　　　杨小婵走在外头的小巷子里。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日子过得不容易啊。　　院墙里头，一团米粒大小的银色光点自林娘子身上升起，颤巍巍地飞出来，追上了杨小婵，浮在她眼前。　　她抬起手指轻轻一戳，那光团便化作一道银光融进她的手指，白皙手背上奇异的图腾一闪而过，再无反应。　　　　杨小婵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绝望。　　　　“每天就送个萝卜青菜，照这样的速度，想要投胎得等到猴年马月了呀。”　　杨小婵背上的竹篓突然动了，一双玛瑙似的眼睛从青菜萝卜堆里露了出来。似乎是探知到周围没人，它才放心的从篓里钻了出来。　　是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灰兔子，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它会说人话。　　　　“小灰灰，你除了会打击我还会干什么？”　　“你给我闭嘴，本君叫灼华。听见了吗？灼华！”放着这么美腻高大上的名字不叫，居然给本君起外号？　　“哦。”杨小婵很有些沮丧，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小灰灰。”　　　　“......”　　这丫头平日里很有干劲的。怎么今天颓成这般模样？灰兔子跳上她的肩头，扯了扯她的发梢，“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想我妈。”杨小婵斜眼看它，“你说，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照这个速度的话。”灼华君看了看她的手背，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下下下辈子还有点可能。”　　　　杨小婵听到这话，索性卸下背上的背篓，一屁股坐在墙根下，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她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个月了。躺在医院ICU的病床上的杨小婵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就成了躺在泥土房木板床上的孤儿杨小婵。看看四周，家徒四壁只有只快要断气的小灰灰跟快要断气的她相依为命。　　小灰灰告诉她，她的灵魂已经没有实体了，只剩下意识还在这个世界。如果能把灵魂补成圆满的状态，不仅能回去，还能成为一个健康的杨小婵。　　而缝补灵魂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断地收集别人的，融到自己身体里。　　　　这种损人利己的法子，一开始杨小婵是拒绝的。直到她后来看见她们只是损失了微弱的一点点，并且隔天就会再缓慢地涨回去，才心安理得的用苦力来换别人的一丢丢灵魂。　　“如果来自别人的灵魂力量太巨大，你也接受不了。”灼华君蹦到她身边，难得耐心地安慰她，“不过你可以试试找稍微大点儿的任务做，现在这些确实太微弱了。”　　　　“怎么找啊？”杨小婵又背起竹筐，继续往前走，“我能感受到的需求就只有这些。”　　在这个世界里，她多了一个特异功能——看到别人内心的渴望。越深的渴望，萦绕在他们身边间的雾气就越浓重。　　　　“那是你的活动范围太小了。”灼华君抖了抖耳朵，小跑两步跳进她的竹筐里，“来了好几个月了，这么小点儿镇子都没逛完。”　　“说的也是。”杨小婵认同的点点头，“那今天走的远一些。”　　　　三水镇依山傍水，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杨小婵住的山脚在镇子最东头。镇子上最西边儿的地方，连镇民们都不怎么经常去。　　镇西头并非是什么不吉利的荒凉所在。相反的，这里坐落着镇子上最大最漂亮的住所——江宅。　　江家就是这一代才搬迁过来的，没人知道他们的底细。可在三水镇，又没人不知道这一家的大名。江家人很富，镇子上的农民耕的田，山上茶园里小姑娘们掐的尖儿，有一大半都姓江。　　　　于是就有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想到江宅去做工。好容易进去了，不到半天就都给赶了出来。有进去过的姑娘回到家，跟自己爹娘感慨。　　“江家有钱啊，那廊子建的九曲玲珑，好看极了。屋檐上的瓦都是彩色的琉璃瓦，房子一间间的，窗户上都雕着花。”　　“就是那管家的不太友善，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地方的农民，嫌弃我们不会做精细活儿呢。”　　　　“江家的人也怪。”有人说，“宅子虽大，却没几个人在，冷冷清清的，阴嗖嗖看着怕人。”　　一来二去，传言就变了味儿。家家户户的大人告诫自己孩子，下了学赶紧回家，万一碰到江家的人咱们可惹不起。小孩子心里也有计较，到处乱野就是不往镇西头去。这样一来，江宅前的那条路就更冷清了。　　　　杨小婵却不知道这些，只当是早晨人少，仍旧沿着路往西，朝江宅走去。　　说来奇怪，越走近江宅，她就越是觉得胸口不适，似乎有什么东西郁结于心。灼华君看她变了脸色，了然道，“怪不得你在这里遇不到大任务，原来都聚在这儿。”　　“你说什么？”杨小婵只觉得它的声音嗡嗡地响，却听不怎么清楚。　　　　“没什么。”灼华君才懒得跟她再解释一遍，指了指近在眼前的江宅，“你去问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的，或许能接个大任务。”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这感觉这么奇怪，还是去搞明白的好。杨小婵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　　　　“有人在吗？”　　没人应声。杨小婵正要再敲，门从里面开了，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江宅管家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一丝不苟的板着面孔，浑身透出一股子严肃的气质来，“姑娘有事？”　　“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人需要什么东西？”杨小婵解释着，尽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可信些，“我可以帮你们跑腿，我收的报酬很少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明显有些心虚。被管家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是果断的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们暂时不需要什么。”　　杨小婵一听急了，明明那让她胸闷的源头就在里面，自己却进不去。情急之下，她卸下背篓，举到管家面前，“我自己种的蔬菜要不要？很甜的，真的，和别处都不一样。”　　　　管家看着戳到自己眼前的菜叶子，有些无奈。为了打发走这个小姑娘，他随意折了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嚼了嚼，谁知这一尝，竟让人眼前一亮，“这是你自己种的？”　　是有些不一样。与他宅子里菜贩供应的品种相同，可入口回甘，外观看上起也更水灵些。管家拿起一颗在手里颠了颠，颇有些分量。　　　　“是啊。”杨小婵眼中又燃起希望，“你想要吗？我还种了很多，可以每天给你们送来。”　　“那好。你进来，我们商议供应的事。”管家打开了门。　　　　江宅的天很暗。也是怪了，外头正是晨光无限好的时候，这院子里头偏偏没个日头。院子里弥漫着说不上是雾气还是烟气，淡淡的，却让人心里头莫名沉闷。　　“这些雾蒙蒙的是什么？”杨小婵离管家隔着一段距离，小声地问灼华君。　　　　“是障气。”灼华君露出一双灰色的长耳朵，抖了抖，“可以帮助一些精怪藏身。一般人瞧不着，你最好也视而不见。”　　“这里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要小心一点。”　　“哦。”杨小婵很信任这个小伙伴，乖乖地点头。　　　　杨小婵跟着管家到了厨房后的小仓库。　　沿路给乡亲们送完了蔬菜，背篓里已经剩的不多了。杨小蝉卸下背篓，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上，听管家先生跟她说了许多送菜的要求。　　可实际上，她全然没有听进耳朵里。她的注意力，都被小仓库墙角的那只眼睛吸引住了。　　　　被包裹在一小团障气里的，圆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