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婵没有开玩笑。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她抱着杨小灰偷偷摸摸地出了院子。　　“你这些天到底被喂了多少吃的？”　　杨小婵小心翼翼地避着巡夜的下人走，在脑海里抱怨。“重死了。要不你下来自个儿蹦着走吧？”　　杨小灰：“……”我不！它下午为了踩点已经蹦到要四肢抽搐了！　　　　灰色的小短爪子抓着她更紧了些。杨小婵怨念归怨念，还是结结实实地把它搂在怀里。　　　　夜色正浓，整个府里都是静悄悄的。按照下午杨小灰勘察完地形后得出的结论，她摸着墙边走到了厨房的后门，在储物室门旁拐弯处的墙根边上停下。　　这里位置偏僻，又只是储存了些粮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巡视的人偷懒经常略过这一小段路。　　　　翻过这道围墙，外面紧邻的是片小树林。穿过树林能看见河了，她可以去桥底躲一晚等天亮了乘船走。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她怎么翻过这道墙。　　　　“你说你穿越时空这种事都做得到，还不能把我直接位移到墙外吗？”杨小蝉仰着脖子看了看将近两个她那么高的墙，无奈了。　　“怎么过去啊。”　　　　“傻了吧你。既然我说了从这儿能出去，当然不会没有考虑到你是个弱鸡扶不上墙这一点了。”杨小灰胸有成竹地伸出爪子，点了点墙壁，“你仔细看墙壁。”　　杨小婵凑得近了些，拨开墙上的灰尘吹了吹，发现从上到下有几块砖的颜色比整个墙体略深些，边缘有松动的痕迹。　　　　“估计是这个府里的下人为了偷跑出去凿的，正好便宜了我们。”　　　　真的有这么巧？杨小婵抽出一块砖头，仔细看了看边缘的痕迹，觉得这凿痕还很新，不像是长期被人抽出来放回去的那种。　　杨小灰看她还在犹豫，以为她害怕了。于是趴在她肩膀上抱着她的脖子，催促道，“快走快走。正好外面有棵树紧挨着墙，你爬到树上顺着树干滑下来就行了，摔不着的。”　　“再不走被人发现了，按照你老妈的个性你是会被关小黑屋到出嫁的我跟你讲。”　　　　杨小灰的假设非常合理，成功说服杨小婵放下自己仅存的疑惑，麻利地蹭蹭蹭抽出几块砖头来，摆出攀岩的架势往墙头上爬。　　夜色浓重，月亮没有踪迹，天空中连仅有的几颗星星也越来越黯淡。杨小婵凭感觉翻上墙头，喘了口气，伸手拉过旁边大树的枝叶，小心地用脚尖打磨着去寻能承载她体重的枝干。　　她找到了一条生长在粗壮主干上的树枝，紧紧用手拽着攀了过去。即使天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还是低着头，想要辨认出枝干生长的方向，顺便躲过四面八方盖过来的繁茂枝叶。　　她的头突然撞到了什么。　　　　绝不是树上的任何东西。因为那不会给她的额头带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杨小婵身体猛地一颤，牢牢趴在树干上抱紧，尽力平衡才没有掉下去。她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瞳仁黝黑的眼睛。　　却在这样的黑夜里，明亮的过分。　　　　是妖怪？还是野兽？　　杨小婵的呼吸都停滞了，她浑身紧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眼睛，提防它的一举一动。杨小灰像是睡着了一样趴在她背上，存在感低到几乎为零。　　是跳下树狂奔，在树林里搏一个出路；还是转身退回去院墙内，给自己暂时安全的保障？眨眼的功夫，她的脑子纠结成一团。　　　　突然，那双眼睛真的眨了一下。紧接着，它的形状变得狭长了些，微微向上挑着，类似于一个眯起的神情。　　笑得眯起眼的神情。　　　　“它”居然在笑？　　　　像是为了印证杨小婵不可思议的猜想，一点萤火在眼前飞舞，接着是两点，三点，一小团，几小团。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聚集在树干上，降落在树叶间，一张英俊的笑脸渐渐被映照出来，由模糊到清晰。　　笠泽背靠树干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紧紧抱着树枝的趴在上面的她，笑嘻嘻道。　　“晚上好啊小婵。想我了吗？”　　　　**　　　　杨小婵觉得自己大概是穿进了一个玄幻的世界。　　本来不用担心被野兽吃掉尚且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看到笠泽的脸后，由心底升起更加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强烈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以至于她神经错乱干了一件蠢事。　　她发出了一声短暂，但非常嘹亮的尖叫。　　　　“呦。”笠泽摘下她头顶的树叶，露出个邪气的笑来。　　　　杨小婵bug般的尖叫声在帝师府一角的上空盘旋，吸引了两队府兵的靠近，院子里星星点点燃起的火把迅速往这一道墙根边靠拢。　　她无暇顾及笠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拽着依附生长在树干上的藤条想往下跳。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　　笠泽好心的提醒道，“这树高得很呢，藤条只垂到树高的一半。且这藤上倒刺密集，要荡下去，把手掌扎成刺猬可就不好看了。”　　杨小婵被他的描述膈应了一下，掌心仿佛隐隐作痛。眼看火光越来越近，再回到院墙内必定已迟了，正是进退两难之际。　　　　“嘘。”笠泽的手无声无息的缠上来，覆在她的脸上捂紧。杨小婵刚要挣扎，瞥见已有人走到墙跟前查看她攀爬时留下的砖痕，吓得不敢动弹。　　而笠泽的身体也立刻紧紧贴上她的后背，将她束手束脚整个笼罩在怀里，不得动弹。　　　　离得太近了，他一低头，炽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颈间。笠泽的体温高得异于常人，离他近些便如同被火焰炙烤，烫的后背都要烧着。杨小蝉却不敢有所动作，紧张地屏住呼吸，缩着脖子蜷成一团。　　　　“别担心，都是些蠢物。”笠泽饶有兴趣地看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语气轻快，听起来心情很是不错。他甚至还非常随意地踢了一脚树干。　　“不信你瞧。”　　树枝立刻剧烈晃动起来，满枝满桠的叶子扑簌簌地掉落，劈头盖脸地洒了院墙内的人一身。前来查看的府兵立刻警觉地往树上看去，杨小婵瞬间全身僵硬。　　　　“这大夜里，啥情况？”别的地方都有人去巡逻，独这哥儿俩倒霉，分到这黑灯瞎火的犄角旮旯里来查看情况。　　稍高瘦些的府兵抖了抖身上的叶子，啐了口唾沫，“鬼知道哦，让老子往这种鬼地方来。”　　“哥，哥你快别说了。这地方可真有闹过鬼的，”个子略矮的一人好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有些忌讳，“听说以前有个丫鬟在这里吊死过呢。说来也奇怪，费了老大的劲爬过院墙却不跑，就吊死在院外那颗大树上。”　　　　这处又黑又静，两人手上的灯就是唯一的光源。这会儿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阴风，灯罩里的烛火晃动着，马上就要熄灭似的。　　杨小蝉看了眼抱住树干一动不动地趴着装死的杨小灰，气不打一处来。　　这就是你探的路？怪不得，她就说怎么运气这么好，一路过来一个巡夜的都没碰上！　　　　“你小子瞎比划什么。”高个子府兵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还不快去别处巡巡视一番赶紧收工！”　　矮府兵看得出他心里生了些忌讳，也不点破，他本意就乐得离这鬼地方远些，现下顺水推舟岂不正中下怀。“那咱就走呗。不知什么畜生在树上窜来窜去蹦跶着闹了些声响，不值得咱大惊小怪的。”　　　　“哼，不知是山上哪一窝的畜生，他日让我猎到定要连锅端了它的老窝。”　　两人骂骂咧咧地说着话走出几步开外。杨小婵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发觉一直束缚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了。她回头去看，笠泽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在原地，鬼魅般出现在两个府兵的身后。　　夜色为他穿上最优雅的行装，也赋予他生杀予夺的权利。　　两个府兵的脚像被钉在原地，再没能往前迈出一步。他们不敢回头，腿却一直止不住地抖成筛子。　　　　“喂。”　　明明笠泽的语调没有起伏，杨小婵却无端地从中感受到烈烈杀意。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脑袋又蠢嘴巴又脏，想死吗？”　　　　下一秒，蜡烛无风自灭，原本被提在手里的灯突兀地掉到了地上。杨小婵还来不及尖叫，两人已经倒在一处，没了声息。　　人死灯灭，视线里又是一片漆黑。偏偏又有那么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穿过无边的黑暗朝她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居然在笑。　　“很讨厌的人，对吧？”他说，“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帮你杀掉了哦。”　　　　杨小婵对上他温情脉脉的眼神，打了个寒战，颤着嗓子说，“你......能不能把我弄下去先？”　　杨小灰闻言连忙爬到她身上，抱大腿先。　　“好啊。”　　笠泽微微一笑，飞起一脚凌空踹过去，树枝猛晃，杨小婵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地摔了下来。　　　　......WTF？！　　杨小婵毫无防备地被摔下树，两眼一黑，四肢剧痛仿若死尸般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发现自己的眼睛勉强能适应黑暗，看出些东西了。　　视线里是一双月白色的锦靴，做工精美华贵，在黯淡的月光下，映出白日里不易察觉的精美云纹。　　而这双锦靴的主人，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发现她缓过劲儿来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他于是非常善解人意地——后退了两步。　　　　杨小婵捂着自己快要被摔成四瓣的屁股爬起来，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今天的衣服和鞋子，我很喜欢。”笠泽无比自然道，“我不想弄脏嘛。”　　杨小婵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与靴子相同布料的锦衣，极有质感的布料，看起来低调又华贵。　　笠泽本就有一张富家公子的脸，一整套下来，“笠将军”冷硬的气息被掩盖的无影无踪，更将他衬得温润如玉，公子无双。　　　　呵，温润如玉。　　这明明就是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性情阴阳不定难以捉摸的神经病，真是浪费了这么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皮囊。　　　　杨小蝉已经不会再问他为什么杀人这种问题了，怕是到时候他会反问一句，“为你杀的啊，开心吗？”　　呵呵，开心你麻痹。　　迫于情势，她驱走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决定暂时不跟他扯没用的，颤颤巍巍地指了指两具交叠在一起的尸体。　　“他们怎么办？”　　　　“啊。”　　笠泽不在意道，“烧了呗。”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朝杨小蝉眨眨眼，“女孩子不要看哦。”　　杨小婵才不理会他的言语，偏要睁大眼睛。可立刻她就后悔了，因为接下来，她看到的一幕堪称心理阴影。　　笠泽抽出两人的佩剑，左右手交缠在一起挽了个剑花，往两人的尸体上砍去。　　　　是钢铁切割血肉的声音。扑哧一声捅进去，再随手划一道，抽出来时剑上绽开血花，而身上又多了一道皮肉外绽的伤痕，多了一个汩汩冒血的洞。　　笠泽比划着手里的剑，似乎在捉摸着，下一剑要从哪里捅进去，伤口才分布的更加匀称好看。　　　　不知多久过去，杨小婵站着，腿脚已经麻木地如同不是自己的。笠泽终于满意了，朝两具鲜血淋漓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打了个响指。尸体上立刻燃起熊熊火焰，将着黑暗的墙角映照的红通通的。火光冲天，引人注意。　　鼻尖传来皮肉被烧焦的糊香，杨小婵强忍着反胃，让笠泽快走。　　　　“啊。”　　笠泽闻言，骤然绽开惊喜的笑意，如同皎皎明月洒下清辉，引人沉迷。　　“你是在担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