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婵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是真切的欣喜和快乐，愉悦到让人不忍破坏。　　于是她摇了摇头，耿直道，“不是，主要怕你连累我。”　　　　此处动静已被发现，有人正闻声过来。笠泽没被她冷漠的语气影响到，兴致勃勃道，“别管这个了，你跟我一道走，我带你去看城里的夜景啊。”　　看个屁。人声越来越近，杨小婵急急地把笠泽推到墙边，让他赶紧离开。　　笠泽顿时被她这紧张兮兮的样子扰了兴致，撇着嘴道了声“没趣”，轻飘飘跃上墙头不知所向了。　　　　杨小婵看着他走了，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现下从这里往外跑必定会与来的人迎头撞上，到时候解释都难。于是她深呼一口气，飞快地沿着墙根来回折返跑。听见脚步声即将到来，才赶忙藏身在小库房后的窗下，喘着气看来人的反应。　　来的一队府兵有四五人，看到这里火光冲天的景象，立刻反应过来打水灭火。几大桶水下去，火势终于熄灭，人们开始查验两具尸体的身份。　　这时，边娅娅才气喘吁吁地从墙根后面出来。　　　　“大老远地就看到有火光，你们在作甚么？”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却带着浓厚的好奇心，衣襟也有些散乱，像是刚刚从自己的小院里跑出来看热闹的。　　她看见地上烧得焦糊的两具尸体，嗳呦一声，捂住了鼻子。　　“这是怎地？”　　　　府兵知道府里这位小姐素来爱生事端的性子，忙移开了眼，低头回道，“回小姐，还在查验这两人的身份。”　　“许是府里的下人不懂规矩，私下械斗引得事端，惊扰了您。小姐先回去休息吧。”　　　　“哼。”　　杨小婵伸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厌恶地皱了皱眉，又缩回脖子后退了两步，娇声道，“真扫兴。明日我就要随爹爹入宫赴宴了，偏生在这档口出了这样的事。”　　“你们小心着点儿，好好处理，若有什么差池看我不叫爹爹罚你门。”　　“还不赶快把这两个鬼东西挪走？”　　　　“是。”　　府兵生怕她再出什么事端，赶忙命人将尸体分开裹上湿布搬走了。杨小婵撇撇嘴，拒绝了侍从的跟随，独自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一只灰兔子从角落里蹦出来，跟她一起走。杨小婵却像是没注意到它似的，越走越快脚下生风。　　杨小灰马上就要跟不上她的步子，飞快地蹿了一步后腿一蹬，抱上她的小腿。　　　　杨小婵被突然的重量拖了下步子，踉跄着停下来站稳。杨小灰这才发现她居然在浑身发抖。　　它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开口问，“你害怕了？”　　杨小婵低头看它一眼，说，“废话。”　　　　怎么会不怕，他可以随便杀了不相干的人，也可以随便就杀了她。　　“我觉得他对你挺好。”杨小灰抬起爪子摸了摸自己耷拉着的长耳朵，宽慰她道，“你看，你们那么近距离接触了，他不是也没对你怎样吗？”　　“要杀你早动手了，何必留到现在。我看他对你挺感兴趣的。”　　　　被一个变态感兴趣难道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杨小婵跟它说不到一块儿，脾性上来弯腰拎起它的后颈就往回走。　　“诶你干嘛！疼！”　　“回去睡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忘掉今晚的事。　　睡一觉就好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明天醒来，还要再想新的对策。　　　　杨小婵深吸一口气，大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　　　　燕于是依附于大兴的边境小国，与大兴北方边境接壤，国土多为险峻山地，筑都城于山地之上。　　可就这么个偏僻小国，却以盛产美人而闻名。燕于得以与大兴交好的原因之一，就是在每一年上交朝贡时，除了黄金米粮，还有最得人青睐的——美人。　　又是一年一度的使节来朝，这一次，杨小婵将会陪同爹娘一起进宫参加晚宴为其接风洗尘。　　顺便见识见识这世人皆知的美色。　　　　一开始，杨小婵从自家娘亲那儿听到这些消息时不由得嗤之以鼻。如此沉迷美色，也难怪这大兴皇帝会昏庸到任凭手底下最有权势的两家——帝师府和将军府联姻。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个皇帝是怎么会答应把她这么个权臣嫡女嫁给当朝将军的。就不怕他们联起手来翻了天吗？　　可杨夫人却微微一笑。皇帝昏庸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你莫要小看了美貌的作用。倾国倾城的故事，也不是全然虚构的。”　　“有这么夸张？”杨小蝉道，“那燕于人都生得如同天仙一般？”　　“如此形容倒也不太过分。”　　“那比起娘亲又如何呢？”杨夫人已经是她见过的所有世界中最美的女人了。杨小婵想，应该最多就跟她娘一个等级了吧。　　谁知下一秒，杨夫人却坦坦荡荡地吐出一句。　　“自愧不如。”　　“当真？”这下杨小婵是真的震惊了，一脸向往道，“那我今晚真要好好开开眼界。”　　“......”　　杨夫人叹了口气，一脸“算我求你了别给老娘丢人”的表情，似乎为自家女儿的见识短浅感到羞愧，“看看就行，要是敢给我上去勾搭调戏我饶不了你。”　　“别忘了你的笠将军！”　　杨小婵：咱能不提他么。　　　　这天晚上，杨小婵盛装出席。　　从发间缀以珠宝流苏的步摇，到袖口裙边精绣的图样，对衣服首饰没什么研究的杨小婵一身行头全靠自家娘亲指点，愣是把自己穿出了十二分的娇艳。　　她涂着桃花做的口脂，指尖还染了粉色的蔻丹。怕弄乱了精心准备的妆容，只能双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上不敢动弹，偶尔舔舔嘴唇。　　好像加了蜂蜡，甜甜的。　　　　杨小灰被留在府里，此刻该是大吃大喝舒适惬意的不得了吧。可怜她浓妆艳抹的一身枷锁，跟要去相亲似的。　　唉，为了看美人，忍了。　　　　到了皇城门入口，早有人恭敬地候着，见马车一停，立刻上前来将她们引入设宴的大殿中。似乎是礼制上的要求，帝师大人从另一道走了，估计等下也不跟她们这些女眷坐一块儿。　　临走前，她老爹还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她娘的手，又给杨小婵硬塞了好大一口狗粮。　　　　路上少不得遇见几个京城贵妇圈的知名人物，杨夫人都一一问候，举止得宜落落大方，温婉一笑便自然流露出世家主母的气势。　　杨小婵跟在自家娘亲后，倍儿有面子。　　　　待进了殿门，找到了预先排好的座位，晚宴还未开始。杨夫人吩咐她自行消遣，说完便又去同各种贵妇寒暄。杨小婵知道这样的社交不可避免，自家娘亲没有硬拉着她一起去已经很让人心存感激了。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让子女跟着无非就是结亲做媒什么的。她如今已然定亲，也没了这么做的必要。　　　　大殿里来往的人并不多，陆续有世家贵族进来落座，个个都是一副相亲相爱的慈善面孔，看得人有些不适。杨小婵不太善于应付这种场面，又怕自己乱逛会迷路，回来的迟了。就只好闷头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偶尔拽两粒案上的水晶葡萄，丢进嘴里闲闲地咀嚼着。　　　　此时的大兴皇帝已经年迈，几位皇子几乎都已成年，各个世家纷纷开始站队，一片和睦的表象下暗潮汹涌。相应的，与杨小婵年纪相仿的几个世家公子小姐们也经由家族的授意，开始有目的地亲近，拉拢自己的小团体。　　像这样的社交场合，显然是十分重要的机会。也因此，如杨小婵这般宴会还未开始边开始悠闲地坐着吃东西的，着实少见，引人注意。　　　　柳明月作为她的闺中密友，是知道她不喜交际的性子的，也不爱理这些拉帮结派的事儿。幸好她有个好出身，也不用自己操心这些事。　　与自己的伙伴寒暄完，柳明月便坐过来陪她。　　“小婵，你这蝴蝶步摇好看得很，在城东那家御用的首饰铺子定制的？”　　“不知道。”杨小婵实话实说，“我娘给我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重了点儿，流苏坠得慌。”那流苏的末端镶了一颗硕大的东珠，在耳边摇来摇去还老是砸到她。　　　　“你啊，有这么好的爹娘就知足吧。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的出身，可以活得这样肆意呢。”柳明月唠叨道，“婚期将近，你也收受性子，以后就是大人了。”　　“那笠将军为人忠厚稳重，虽比你大了许多却也正值壮年，相貌也好。你一向爱顽皮，这次的眼光倒是妥帖，可别再多生事端了。”　　得，又是一个想让她赶紧嫁人的。　　杨小婵自动过滤了这些催婚的话，反而想起了别的，问道，“明月，你可有心上人没有？”　　柳明月神色一顿，立刻支吾起来，“好端端的正说你呢，怎地突然扯到我身上来了。”　　“你，你问这些干什么。”　　　　“就是觉得好奇，你似乎从未与我说过。”杨小婵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你比我还要大上两岁，该是已经在帮自己留意夫婿了吧？”　　“你，这张嘴，真恼人。”饶是一向开朗的妹子，在谈及女儿家的心事时，柳明月也不由地脸色羞红。　　“嫌我年纪大了是不是？我偏不告诉你，你自个儿猜去吧。”　　　　“肯定有，被我言中还不愿意告诉我。哼，小气。”　　杨小婵撇撇嘴，用开玩笑似的语气与她斗嘴，眼神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在柳明月身上，原本干净清晰的周围，突然像被纱蒙住般朦胧了起来。一丝丝混沌的气从她的胸口蔓延而出，慢慢地，将她整个人包围在雾霭之中。　　是她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