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后背已经湿了一层。 杨小婵挣扎着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石椅上躺下了。就这么睡了一夜,浑身酸痛,动都动不了。 她这样侧躺着,看见对面的石椅上是同样姿势的,还未睁开眼睛的笠泽。 她的目光在他安然阖着的眼周围游移了一圈,回想昨晚的梦境里,他生生把自己的双眼抠出来的画面,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抽痛。 其实......他变成现在这样是有原因的吧。 或者,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个喜怒无常的变态?杨小婵想,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一直对她很好,从没有伤害过她。 他喜欢在这种空旷的地方待着,连睡觉都不喜欢在房子里。是以前被禁足,被关怕了吗? 她心思有些乱了。勉强坐起身来,小范围的活动舒展着筋骨。 清晨的空气很湿润,天已经蒙蒙亮了。水中的荷叶长势极好,密密地紧挨在一起包围着亭子。躺着的时候,有种自己就躺在叶片下的错觉,像盖了一层巨大的绿色被子。 有一种,被覆盖,隐藏起来的安全感。 杨小婵还没想完,鼻头一痒,被一个喷嚏打断了思路。 “......早上好,小婵。” 笠泽条件反射般坐起来,劈头盖脸就先问,“我们今天去哪儿玩?” 他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像生怕她会有别的安排一样,想早早地把她的行程定下来。 “今天......估计哪儿都去不了。”杨小婵又连打了几个喷嚏,说话间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我好像感冒了。” 其实是必然的。春天本来就是个乍暖还寒的季节,更别提就这么寒酸的在外面露宿了一晚。 杨小婵的感冒来的很急。回到床上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缩成一团,她不想吃药,喝了一大碗姜茶发汗,过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好转。 笠泽蹲在床边,像是有些闷闷不乐,看着她不说话。那双眼睛纯黑透亮,像是能看到人心底。 “这种时候你的言灵有用吗?”杨小婵似乎是想缓解气氛,吸吸鼻子闷声道,“能帮我治病吗。” “不知道诶。” 笠泽被她启发,一本正经地放了一只手在她头顶,微微摩挲了两下,认真地说,“马上好起来吧。” “再也不要生病了。” 杨小婵被他释放咒语般正式的语气逗乐了,一笑起来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看来你的言灵对我不起作用。” 笠泽更加闷闷不乐了。 “你今天不用去上早朝吗?”杨小婵换了个话题。一般这个时候他已经去参加每日的晨间会议了。 “今天不用。”笠泽摇摇头,“接下来几天都不用。” 昨晚的事已发生,皇帝震怒为了安抚“受伤”的章文轩正紧锣密鼓调查凶手,很快就会查到自己儿子头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必须得关起门来好好处理一下家务事。 笠泽将军在京城任职,边关安宁不用远征,除了去军营视察下士兵的操练情况,也没什么别的要紧事需要做。倒是落得清闲。 “你想做什么?”笠泽问她,“想吃什么?想去哪里?” 杨小婵被他提问三连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吃,只想躺着。” “那就躺着吧。” 笠泽勤快地上前把她抻平在床上。还细心地把她的头发都塞进了被子里。 他又看了一会儿,忧心忡忡地问,“你会不会死啊?” “......” “感冒是死不了人的。” “我出了汗睡一觉就好了。”杨小婵说,“你自己出去玩儿?” 他摇了摇头,下床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在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地方。 他说,“我也哪里都不想去。也不想吃什么。” “我也要在这里,等你睡完。” 他看起来很担心。但是杨小婵心里明白,那是一种宠物生病,或者玩具损坏时会有的情绪。 他不是没把她当人看。他是觉得人类这种生物,本来就是可以当做宠物来养的吧。 杨小婵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身上冷热交替又乏力,她没力气跟他纠结这种定义问题了。 这一睡,就到了傍晚。 杨小婵是被饿醒的。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身体却轻松了不少,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这一觉睡得还算惬意。她睁开眼,发现某人居然还老老实实地待在椅子上,炯炯有神盯着她。 ......她不会被盯了一下午吧。 就这样还能睡得舒舒服服,她也真是服了自己。杨小婵坐起身,笠泽立刻靠了过来。 “去哪里?饿不饿?吃不吃?” 杨小婵:“......” “下床。饿了。吃饭。” 接下来的时间像是把他们新婚(?)后的那段日子又重复了一遍。也没去哪儿,两人就在这将军府里安安稳稳地窝着,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笠泽好像变得比之前更粘人了一些。但也没有要求她一定要时时刻刻都跟他聊天什么的,所以安静地待在一边也还算和谐。 再过两天就是她新婚满一个月,要按婚嫁礼节去帝师府“回门”的日子了。这之前,章文轩的府上还发生了一件“喜事。” 作为一名有为青年,今年不满二十岁的章文轩,他当爹了。 “才十几岁应该是少年才对吧!” 难得笠泽不在,杨小灰终于能出来吐槽增加一点存在感。 “不过在这种古代背景里好像还算是正常的。” 杨小婵也很意外。“那个孩子不是秦薰儿的。”这也能忍? “人家是女主,估计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你操什么心。”杨小灰在她床上滚来滚去活动筋骨。 笠泽一来它只敢躲在角落,可把兔给憋坏了。 “不过他已经给将军府下了满月酒的请帖。过几天你可以借这个见面的机会去看看秦薰儿那边的进展如何。” “知道了。” 她现在倒是不急着那个。后天她就要回帝师府了,不想还好,一想起来,居然还有点思念她那对不靠谱的爹娘。 尤其是那个护犊子的娘亲,简直非常有亲切感。 除了对这只灰兔子比对她这个亲闺女还宠溺以外...... “啊,我也想咱妈了。”杨小灰啧啧感叹。“到时候带几个会做饭的师傅回来。将军府的厨子不太合我心意。” “呸。谁要跟你一个妈。” 杨小婵嫌弃道,“你还真想在这儿久留,过起日子来了?” “过多久不是过啊,我想提高点儿生活质量都不可以么。”杨小灰叹气,“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去下一个世界呢。” “......” “哎,”杨小婵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笠泽其实也挺可怜的。” 杨小灰:“???” “你正常一点,”灰兔子抖了一抖,“你不会得了那个什么人质综合征吧?”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杨小婵翻了个白眼。“我没那么容易被洗脑好吗。” “我只是说他可怜,并没有说他就是个好人。” 她在脑海中细细地回忆了前一晚那个梦境,杨小灰看到一些片段也猜出了些大概,一时不胜唏嘘。 “你觉得,他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就因为我?” 这些天来,杨小婵止不住地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把他带出江宅会是怎样的情形。 会不会他就能在那个村子里平静的过完一生?没有被欺凌,也没有心理扭曲,更不会游荡在各个世界里孤身一人,以制造祸端扰乱空间秩序为乐。 “从你的梦里面看,他那个‘言灵’一样bug的能力就是当时被激发出来的吧。”在那之前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小男孩,只不过带着诡异的阴阳眼。杨小灰说,“你想想,如果他没有遇到你,真的被囚禁了一辈子还无法反抗,那过得还不如现在呢。起码他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得了他。” “但他现在过得......”杨小婵斟酌了下词语,“我形容不出来。但我觉得他过得也并不开心。” “哎呀你管他开不开心呢?我们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好吗?” 杨小灰纳闷道,“你怎么突然对他的内心世界感兴趣起来了。你喜欢他?” “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把我定义成玩具的人啊!” 杨小婵对它的调侃嗤之以鼻,“就是有点好奇好么。” “起初他是年少不幸,命不好没得选。就算想报复伤害过他的人,我都还能理解。” “可难道受了伤害,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去伤害别人吗?只是为了自己玩得高兴就给无辜的人带去痛苦,怎么说都是很自私很没道理的吧。这一点我不会忘记,更加无法认同。” “上一个世界里他已经坑过我一把了,就算一开始我做错了不该去招惹他,我们扯平。”杨小婵说着,好像慢慢下定了决心。“等从我们这里脱身,就当没见过他好了。不管他以后是继续杀人取乐还是改过自新,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她不是什么救世主,就算明知道可能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伤害,她也不想去拿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去冒险去“感化”他。 笠泽对她的态度是很特殊。但是谁能保证他下一秒兴趣淡了,就立刻跟她翻脸? 她连自保都没有底气,哪里来的勇气去普度众生。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杨小灰举着小爪子拍了拍毛绒绒的胸脯,估摸着笠泽快过来了,又开始往不显眼的地方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走了两步,它又回头,严肃道。 “别忘了回门的时候给我带两个厨子。” 杨小婵:“......” “别说你要的。”它好心提醒道,“说是我吃不惯。咱妈肯定就给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