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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回 客栈内因财患疾 碧霞宫飞叶收徒

接上回说道,云中麒见后不免嚎啕大哭。  原来是一封智方禅师写给柴西平的信,内容简练,上书:元军数月前攻破开封,云双鹤公夫妇同时殉难。现已由智方禅师备棺盛殓,即日动身运回桐庐。信尾托柴西平设法劝阻云中麒,勿再归转。  只看云双鹤夫妇殉难这句,云中麒已泣不成声。没一会,便倒地昏了过去。  二人赶忙施救,半晌方醒,哭着责道:“师伯既得此信,为何不于见面时给我看好教不孝儿前去奔丧。倒忍心议谈甚么婚事,使我成为万世罪人!”  柴西平忙道:“实乃我之过也,但你师傅信上说,即日动身运柩回原籍,怎好教贤侄去奔丧瞒三四日不说,固是全因私情,没有道理。汝于今方知,并非谓之不孝。贤侄得原谅我,若在见面时将这信给你看了,则三年之内,不能提议婚的话。刚才已曾对贤侄说过了,我已是七八十岁的人了,正如风前之烛,瓦上之霜,得挨一日算一日。三年之后,只怕葬我的棺木都已朽了。因此情愿担着这点不是,逼着你承诺,以了我这桩惟一的心事。”  云中麒闻听,自觉适才的话太重,即俯身叩头,泣道:“师傅信中说已动身运柩回籍,然小侄仍得迎上前去,以便扶着先父母的灵柩同行。”  柴西平扶起他道:“用不着你,我已派人迎上去了。大约不出一二日,便能将灵柩运上这里来。”  云中麒问道:“运到这里来做甚么”  柴西平道:“蛮夷的气焰甚为嚣张,桐庐绝非安乐之土。贤侄又运回许多家产,更是惹祸的东西。我看此地还好,已打发两个小女去浮玉山,迎接令祖母到这里来,免得年老人担惊受怕。令尊大人的灵柩,暂时安厝与此,等到世局平静,再运回原籍。智方师傅来了之后,我还要和他商量,尽我们的力量,下山去做几桩事业。”  云中麒见他安排稳妥,只得依从。  过不几日,果然云双鹤夫妇的灵柩和祖母都到了。大伙在这山里,整整的住有五年,待元军破临安之后,云中麒夫妇才回浮玉山祖屋。云中麒祖母和柴西平,都死在这山上。  这五年当中,柴西平、智方禅师以及云中麒夫妇、谷梁贺兰夫妇,都曾下山做过许多救苦救难的事。因柴西平和云中麒都挟了一种报仇的念头,暗中替宋军出了不少的力。写到这里,却必须捎带把谷梁贺兰的履历,略为交待,由他才知另一个重要人物谷梁承元的来历。  柴西平去世后,不久柴萍萍也死了。谷梁贺兰和娘子伉俪的情分,本十分浓厚,柴萍萍一死,他悲痛到极点。这时临安已破,元廷中兴,各府粉饰太平。百姓在数年前因兵荒离乱的,至此都渐渐各回故土了。  谷梁贺兰自幼没有父母,跟着柴西平长大,此时无家可归,只得借着游山揽胜消遣他胸中悼亡之痛。柴西平生前,手中积下很多资财。他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因和云中麒负气,不知去向。临终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婿在跟前。遗产自然就分给云中麒、谷梁贺兰二人。  谷梁贺兰自得半部财产,独自一人用度,手头自然很阔。游踪所到之处,当地缙绅先生以及富商大贾,无不倾诚结纳。只是他对人从不肯露出自己的本像来,一般人见他生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都以为是个宦家公子,却无人晓得他本是一个剑侠。游到富春县时,住在一个最大最有名的客栈里。这客栈房屋的构造,是五开间三进。楼上地下,共有三四十间房子。有钱的旅客,多是在这客栈下榻。因他好结善交,无论到甚么地方,总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一间厢房,因此不够居住。当下便和客栈帐房商量,要腾出三间房子来,给他一人居住。房钱多少,决不计较。帐房见他行李很多,透着豪富气概,以为是极阔之候补官员,来这里运动差缺的。恐怕错过这个好主顾,连忙答应,费了许多唇舌才腾出三间房子。  谷梁贺兰照例结交当地士绅,终日宾朋燕集,弄得五开间的房子都座无虚席。一时在当地的声名,几乎无人不知。他这回游历,身边带了千多两黄金,原不愁不够使费。金银在他这种有本领的人手里,怎会怕人能劫夺。  但世事难料,这日因须付一笔帐,开箱打算取些黄金出来兑换。足足一千两黄金,哪里还有一两只剩空松包裹的包袱,不曾失掉。谷梁贺兰不由得大吃一惊。暗付:这事奇了,一叠八口皮箱,金叶放在第五个皮箱之内。要开这箱,非将上面四个搬开不可,而上面皮箱内尽是衣服,分量很不轻,要搬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且皮箱都有上锁,黏贴封条。锁和封条丝毫未动,这金叶从哪里取出去的这层房屋,也没旁人居住。我在家时,固然没人敢动手偷东西。便是每次出外,多在白天,门窗都从外面锁了,钥匙在自己身上,若曾有人动过锁,我回来开锁的时候,岂有个不知道的他一面思量,一面将其余七口皮箱次第开看,皆没一点动过痕迹。惟有第四口箱中的一块一百五十两重金砖,也宣告失踪了。不觉失声叫道:“这块金砖,因是萍萍留下来的纪念物,多久不曾开看,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不知放在哪口皮箱里。方才若不是看见这个装金砖的盒儿,在衣服底下压着,我说不定一时还想不起被人盗去了。如盗这金子之人,是将八口皮箱都打开来,一个一个搜索,则不但箱外的锁和封条应现些移动过的痕迹,便是箱内衣服,也该翻得七零八乱。若不是这么打开来,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那口箱里的东西,外人能如此轻巧的盗去”他反复寻思,也想不出是如何失掉的道理来。不过盗这金子的人,本领可断定决非寻常。倘报官请缉,徒使盗金子的人暗中好笑,亦没有弋获希望,倒不如自己慢慢地寻访。失金事小,而盗金之人本领非常,正好借此结识这么一个人物,亦未尝不是件乐事。当下将皮箱仍旧堆叠起来。只是此时须付帐给人,既拿不出金子来,就只得暂用衣服典钱应付。心里因急欲把盗金子的人探访出来,也就懒得再和一般士绅作无谓的应酬了。  客栈帐房见他拿衣服典饯还帐,料知是穷得拿不出钱来了。登时改变态度,平时到照例结帐的时期,只打发茶房将帐单送到谷梁贺兰房中桌上,一声不响就退出去的。此时帐房便亲自送到他手中,摆出冷冷的面孔,立在旁边等回话。谷梁贺兰却毫不在意。随即又拿衣服去当了钱,付给帐房。自己仍四处探访这盗金子的人。  数日接连暗查,一点儿踪影都不曾有。客栈里的用度大,他又不知省俭,衣服典当起来不值钱,出门的人那能有多少衣服不须几次,就当光了。新结交的一般士绅,忽不见谷梁贺兰前来邀请,初时以为是害了病,还有几个人来客栈里看看。几日之后,都知他手边的银钱使光了,靠着典当度日。一个个都怕他开口告贷,谁也不敢跨进客栈大门。有时在路上遇着,更是远远回避。  谷梁贺兰怀着心事,那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客栈里的人,见他终日愁眉不展,只道是穷得没有路走了,才这般着急。帐房恐怕再往下去还不起房饭钱,便走来说道:“客人既手边不宽绰,无法和往日那般应酬,还要这么多房间干甚么?下面有小些儿的房间,请客人腾出这一层房屋给我,好让旁的客人来住。”  谷梁贺兰正因访不着盗金人焦躁,闻听只气得指着帐房火骂了一顿。帐房以为他落魄是不敢生气的,想不到还敢骂人。究竟摸不透他的根底,那敢认真得罪,只好咕都着嘴,退了出来。谷梁贺兰心里一烦闷,便几日不出门,贫与病相连,竟闷出一身病来。练过功夫的壮年人,不患疾则已,生病就十分沉重。他平时到各处游历,举动极尽豪华,然从来不曾带过随从。在平时不生病,没有当差的,未觉不便。此时病得不能起床,偏巧银两失窃,又和帐房翻了脸,客栈里的茶房也不听呼唤了。便分外感觉凄凉,连病三日水米不曾沾唇。客栈里的人,都以为他是个不务正的纨绔子弟,不足怜惜。  孰料却惊动一个正直商人,慨然跑到谷梁贺兰房里来探看,并替他延医诊治。  此人姓朱字长和,是做盐生意的,五十多岁年纪。近来因亏折了本钱,打算将买卖盘顶给人。只因他所开的盐号规模太大,当地商人多知道这盐号的底细,不肯多出顶价。他呕气不过,带了些盘缠,特地到富春来觅盘顶的主儿。凑巧不先不后同这一日到客栈。两个月来,谷梁贺兰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自己是一个谨慎商人,心里也不以谷梁贺兰的举动为然。不过见谷梁贺兰一旦贫病得没人睬理,觉得这种豪华公子不知一些人情世故,拿银钱看得泥沙不如的使用。一朝用光了,就立时病死也没人来踩理,很是可怜。遂袖了二十两银子,走到房里,殷勤慰问病势怎样。  谷梁贺兰不曾害过大病,此时在这种处境当中竟不能起床,使他一身本领半点施展不出,才真有些着急起来。几次打算教茶房去延医来诊视,无奈茶房受了帐房的嘱咐,听凭谷叫破了喉咙,也只当没听见。正急得无可奈何时,恰好朱长和前来问病。看来人这副慈善面目和殷勤的态度,心里舒畅许多,就枕边点头道谢。  朱长和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床头说道:“我是出门人,没有多大的力量,因见阁下现在手中好像穷迫的样子,恐医药不便。在下同在这里作客,不忍坐视。你想必是席丰履厚惯了,不知人情冷暖。虽不知道阁下家业怎样,然看两月来的举动,可知尊府必是十分富厚。我此去请个悬壶来,你将病养好,就赶紧回府去。世道崎岖,家中富裕的人,犯不着出门受苦。”他这番话,自以为是老于世故的金石之言,谷梁贺兰只微笑点头。  少时郎中请到,给谷梁贺兰把脉珍切开出方子。也是朱长和亲去买药,煎给谷梁贺兰服了。外感的病,来得急,也去得快。服药下去后只过一夜,便能行动自如了。  谷梁贺兰因病已有几日未曾出外探访偷金之人,心里实在放不下。当觉疾已康复,正思量如何方能查出偷金人来。忽从窗户飘进一片树叶来,落在面前。他原是个心思极细密之人,一见这树叶飘进房来,心里不由大吃一惊。暗付:此时天气,正在春夏之交,那来的这种枯黄树叶?并且微风不动,又如何能从天空飘到这房里来随手拾起看时,一望便知是已干枯许久的树叶,有巴掌大小,却认不出是甚么树叶。心中自语道:这客栈四周都是房屋,自从发觉丢失金子后,我都勘察得仔细,百步以内,可断定没有高出屋顶的树木。既没有树木,也就可以断定这叶不是从树枝上被风刮到这里来的了。不是风刮来的,然则是谁送来的呢经他这么细推敲,更觉得这树叶来得希奇。刚欲唤一个茶房进来,教认这叶是甚么树上时。  却见朱长和进来问道:“贵恙已完全脱体了么”  谷梁贺兰忙答道:“多谢厚意,已完全好了。”旋说旋让坐。  朱长和指着他手中枯叶问道:“足下手中这片枇杷树叶,有甚么用处”  谷梁贺兰喜问道:“老先生认得这是树叶甚么地方有这种树”  朱长和笑道:“怎么不认识这树我在旁处不曾见过,只见徐州碧霞宫里面有两株极大的。这树上的叶,能润肺治咳嗽,但极不容易得着。我先母在日,得了个咳嗽的病,甚么药都吃遍了,只是治不好。后来有人传了个秘方,说惟有枇杷树叶,便能包治断根。我问甚么所在有,那人说出徐州碧霞宫来。我做盐生意,本来时常走徐州经过的,这次便特地找到碧霞宫。亏了观中的老道,念我出于一片孝心,拿出个寸多高的磁瓶来,倾了五十熬制好的滴露。我谢老道银子,他不肯收受。我带回家给先母服了,果然把咳嗽的病治好了。因此我一见这叶便认识。”  谷梁贺兰问道:“那碧霞宫的老道姓甚么叫什么名字”  朱长和点头道:“我只知道一般人都叫那老道为枇杷道人,究竟叫甚么名字却不知道。”  谷梁贺兰道:“那枇杷道人此刻大约有多少岁数了”  朱长和笑道:“于今只怕已仙逝多年,我已有二十多载不曾到那观里去。当时去讨露,看那道人的头发胡须都白的和雪一样,年纪至少也应有了七八十岁。岂有活到此刻还不曾死的道理”  谷梁贺兰道:“既是只有徐州碧霞宫内才有这枇杷树,这片树叶就更来得希奇了。”  朱长和问是怎么一个来历,谷梁贺兰将从天空飘下来的话说了。朱长和也觉得诧异,待他走后,谷梁贺兰心想:这树叶必不是无故飞来的。我于今既知道了枇杷树的所在,何不就去探访一番主意已定,遂即日动身向徐州出发。  途中昼夜兼程,这日到了徐州,径到碧霞宫察看情形。果见殿前丹墀内,有两棵合抱不交的树,枝叶秾密,如张开两把大伞。叶的形式,与从窗眼里飘进来的一般无二。只这棵树上的叶色青绿,没有一片枯黄。  谷梁贺兰把道观详细察看,打算夜间再来观里窥探。正待举步往观外走,猛觉得头顶上一阵风过去,树叶纷纷落下来。惊得连忙抬头看枇杷树上,只见一只极大的苍鹰,正收敛着两片比门板还大的翅膀,落在树颠上立着。那一对金色的眼睛,和两颗桂圆相似。谷梁贺兰生平何曾见过这么大飞鸟,很为诧异。心想似如此高大雄俊的鹰,若好生□□出来,带着上山打猎,确是再好没有的了。只是它立在这树颠上,要弄死容易,要活捉下来喂养,倒是一件难事。眉头一皱,忽然计上心头。心中暗喜:“我何不投他一个石子,惊动鹰飞起来,再用飞剑将两翅的翎毛削断,怕不掉下来,听凭我捉活的吗”  谷梁贺兰自觉这主意不错,随即弯腰拾了个鹅卵石,顺手朝那鹰打去。这石子从谷梁贺兰的手中打出,其力量虽不及强弩那般厉害,然比从弓弦上发出去的弹子,是要强硬些的。无沦甚么凶恶猛兽,着这一石子,纵不立时殒命,也得重伤,不能逃走。谁知这一石子打上去,那鹰只将两个翅膀一亮,石子碰在翅膀上倒激转来,若不是谷梁贺兰眼快,将身子往旁边闪开,那石子险些儿打在头上。然石子挨着耳根擦过,已被擦得鲜血直流。谷梁贺兰不由得又惊又气,指着鹰骂道:“你这孽畜,竟敢和我开玩笑吗我要你的命,易如反掌。”口里骂着,遂放出一枚暗器来,长虹也似的,直向那鹰射去。哪知那鹰立在树颠上,只当没有这回事的样子。谷梁贺兰这才慌急起来,正在没法摆布的时候,那鹰两翅一展,真比闪电还快,对准他直扑而来。谷梁贺兰料知敌不过逃不了,失口叫道:“不好!”便紧闭双睛等死。  忽听得殿上一声呼叱,有个苍老声音大喝:“休得鲁莽。”那喊声才歇,就觉得一个旋风,从脸上掠了过去。睁眼看时,那鹰已在这边树颠上立着,殿上站着一个白须过腹的老头,左边胳膊上也立着一只和树颠上一般大小毛色的鹰。那老头笑容满面的,望着他点头。  谷梁贺兰见鹰尚有这般厉害,这养鹰的老头,本领之大,更难以捉摸。当下便生出拜师的念头,紧走几步到殿上,对老头拜了下去,说道:“若不是老丈相救,我已丧生于鹰爪之下了。在下年来□□各省,所遇的英雄豪杰不在少数,竟不曾遇见有鹰这般能耐的。两鹰是由老丈□□出来的,你定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在下一片至诚心思,想拜在老丈门墙之下,千万求你老人家收纳。”  老头伸手将他拉起来,笑道:“你的骨格清奇,将来的造诣不可限量。但是我不能收你做徒弟。来,我引你见一个人罢。”随着老头,弯弯曲曲的走到里面一个小厅上,不禁又吃了一吓。原来这厅上,睡着一只牯牛般大的斑斓猛虎,那虎听得有脚步声,一蹶劣跳了起来,待向扑来的样子。  谷梁贺兰才被鹰吓一大跳,惊魂莆定,哪里再有和猛虎抵抗的勇气吓得只向老头背后藏躲。  亏得老头大叱一声,那虎才落了威,拖着铁槍也似的尾巴,走过一边去。  谷梁贺兰暗付:幸亏在白天遇到这老丈,若在黑夜冒昧窥探,说不定我一条性命,要断送在这两样禽兽的爪下。一面这么着想,一而跟着老头转到厅后一间陈设很古雅的房里。但见一个须发皓然,身穿黄袍的老道,手中拿着拂尘,盘膝坐在云床之上。并不起身,只向老头笑一笑道:“来了么”  老头也笑道:“我正为不仔细,误收个徒弟后悔。这小子又要拜在我门下做徒弟,道友看我如何能收他不过我瞧这小子骨格很好,道友若能收他在门墙之下,将来的成就,不可估量。”  老道微微摇头道:“这小子此刻心心念念所想的,只是黄金白银,哪有些微向道之意”  谷梁贺兰闻听二老问答,知老道人瞧不起自己的语意,是显然可知的。思量他说我心心念念所想的,是黄金白银,可见得我失窃的事,与他有关连,他才知道我是为探访黄金下落来的,我岂真是为探访黄金这却看错我了。心里如此想着,即走近云床,跪下来叩头说道:“在下年来游踪所至,极力结交各类人物,为的就是想求一个先知先觉之辈,好作师资。即如这次失却黄金,若是被寻常人盗了去,我决不至四处探访。只因料知盗金之人,能耐必高吾万倍,且其用意,必不在一点点黄金。若不探求一个水落石出,一则违反年来结交各类人物的本意,二则既逆料那个盗金人,用意不在黄金,便是有意借这事试探我。若在下置之不理,也辜负了这人的盛意。若果得列身门墙,妻财子禄,在下久已绝念。”说着,连叩了几个头。  老道人方起身下了云床,颔首笑道:“你知绝念妻财子禄,倒不失为可造之才。你师傅柴西平,曾与我有点儿交情。因见你的资质不差,恐怕手中钱多了,在富春流连忘返,特地将你所有的尽数取来。又见你得不着探访的门道,只得给你一个暗记,那树叶便是我的道号。”  谷梁贺兰闻听他就是枇杷道人,暗想朱长和在二十多年前看见,说他已有七八十岁,于今照这般精神态度看来,寻常七八十岁的人,那有这般强健我能得着这们一个有道行的师傅,此后的身心,便不愁没有归宿了。当下便在碧霞宫,跟着枇杷道人一心学道。这个养鹰的老头,容后再述。  枇杷道人收做徒弟之后,即将从衣箱里取来的金叶、金砖,仍交还给他。  谷梁贺兰想起朱长和送银及代延医治病的盛意,觉得自己此刻既一心学道,留着许多金子在身边,也没有用处。朱长和因生意亏了本,不能撑持,才到富春招人盘顶,若将这金子送给他,正是雪里送炭,比留在身边没有用处的好多了。他自觉主意不错,随即禀明了枇杷道人,带了金子回转富春。  朱长和这时正住在客栈里,为找不到盘顶之人焦急。客栈帐房见谷梁贺兰出门数日不回来,以为是有意逃走。因朱长和曾代谷梁贺兰延医熬药,硬栽在他身上,说他必知道谷梁贺兰来历。所欠客栈里二三百串钱的房饭帐,要他帮同追讨。朱长和更觉得呕气,这日忽见谷梁贺兰回来,心里才免去一半烦恼。  谷梁贺兰一回客栈,就拿出几十两银子,叫了一桌上等酒席,专请朱长和一人吃喝。  朱长和见他仍是初来时那般举动,心里很不以为然,推辞几遍,无奈谷梁贺兰执意要请。只得在席间委婉规劝道:“我和足下虽是萍水相逢,不知道足下的身世。然看足下的豪华举动,可知是个席丰履厚的出身。于今世道崎岖,人情浇薄。只看足下初来之时,结交何等宽广,往来人何等热闹,客栈里帐房何等逢迎。只一时银钱不应手,哪怕害了病,睡倒不能起床,也没人来探望足下一眼。客栈里帐房更是混帐,竟疑心足下逃走了。因曾代你延医,居然纠缠着要我帮同找汝讨钱。看起来,银钱这东西是很艰难的。拿来胡花掉不但可惜,一旦因没钱,受人家的揶揄冷淡,更觉无味。足下是个精明人,想必不怪我说这话是多管闲事。”  谷梁贺兰哈哈笑道:“承情之至,吾两月以来举动于今已失悔了。不过在此一番举动,能结识老先生这么一个古道热肠的人,亦算妄虚此行了。老先生的生意,也不必再招人盘顶,我此时还有帮助老先生的力量。”说着,将所有的金子都搬到酒席上,双手送到面前。  直把个朱长和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徐徐问道:“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谷梁贺兰笑道:“没有甚么,我的钱,愿意送给老先生,老先生赏收了便完事。”  朱长和迟疑道:“汝前几日不是因没有钱,将衣服都典质尽了的吗怎的出门几日工夫,又得这许多黄金但是请毋要多心,怪我盘查这黄金的来历。我是做生意买卖的人,非分之财,一丝一粟也不敢收受。足下若不愿将来历告之,请将这金子收回去。吾感激你相助的盛意便了。”  谷梁贺兰敛神叹道:“难得,难得。这金子送得其人了。我的履历,从不曾告人,老先生是长厚有德的人,故不妨见告。”随将自己出生历史及此番失金得金情形,略述了一遍。  朱长和因那日曾亲眼看见那片树叶,又见谷梁贺兰的气概确是不凡,不由得十分相信。便道谢收了金子,自归家重整旗鼓,经营固有的生意。他店里有一个姓仇名啸天的徒弟,十二岁上,就在跟前学买卖。为人甚是聪明伶俐,朱长和极欢喜他。三五年之后,仇啸天对于盐业的经验很好,朱长和因信任他,渐渐给他些事权。谁知他年纪一到二十几岁,事权渐渐的大,胆量也就跟着渐渐的大了。时常瞒着朱长和,在外面嫖赌。帮生意的人,一有这种不正当的行为,自然免不得银钱亏累。因银钱亏累,就更免不得要在东家的帐务上弄弊。这是必然的事势,谁也逃不了的。仇啸天掉朱长和的槍花,也不止一次。久而久之,掩饰不住,被朱长和察觉了,遂将他开除。  天下盐商原皆有帮口的,规则很严。凡是经同行开除的人,同行中没人敢收用。仇啸天既被撵出朱家,再也找不着一碗盐行的饭吃,只得改业,跟着一般骡马贩子,往来云贵道上贩骡马。一日,跟着几个马贩,赶了一群骡马,行到云南境内一处市镇上。恰巧有个庙会,正在演戏酬神,仇啸天因闲着无事,便去看戏。  庙会看戏的人非常多,仇啸天仗着年轻力壮,在人丛之中,丝毫不肯放松。挤来挤去,挤到一块空地,约有五尺见方,中间立着一个衣履不全的道人,昂头操手,闲若无事的,朝戏台上望着。  仇啸天看了这道人,心中觉得奇怪。暗想他一般的立在人丛之中,左右前后,并没有甚么东西遮拦,为何这许多人独不挤到他跟前去我不相信,非要挤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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