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入乡随俗,提起裙子,盘膝坐在了一面蒲团上。
因为四周很静,两人也都不再说话,专心致志欣赏起琴声。
弹琴的人并不在眼前,笑笑见不远处的松林中似乎有几位琴师正在抚琴,而前面一泓溪流的对面,古老的木长亭之中,也有几人正在抚琴。
笑笑前世不懂音乐,不要说高大上的交响乐,便是连明星演唱会也很少去看。原以为在那种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中欣赏交响乐,便是音乐界的至极享受了,如今坐在这里,才知道全然不是那样。
笑笑这样不懂音乐的人,也沉浸其中了。
眼前天然的风景,幽微的琴音,是梦不到想不到的风雅。
那琴声,时而合鸣,时而单奏,时而朴拙,时而华畅,如泣如诉,如琢如磨。
笑笑今日才懂得了,何为流鱼出听,六马仰秣。
瑞彩静静地听着,待这一曲终了才轻声对笑笑道:“方才的琴师里,是有顾七弦的。”
想不到这样的大师,竟然与弟子们合奏,笑笑也不禁生起钦佩之情。
有童子端了矮桌和茶盘过来,笑笑看那茶具都是粗陶烧制而成,朴实粗粝,品了品那茶,只觉得古老清香,竟一时尝不出是什么茶。
瑞彩也饮了一口:“上一回就问过我师父这是什么茶,说是古法制的石花。”
古代的蒙顶石花不同于今日,乃是黄茶,而非现代的绿茶。笑笑在竹里馆也曾喝过珊娘泡的石花,与今日喝到的略有不同。
“古代石花的制法早已失传,这人间第一茶的石花究竟为何种味道,恐怕谁也无法论断。”瑞彩在鼻间轻轻嗅着茶香,“淇园茶的味道与外面的都不同,或许是有这景色和琴声配着,只觉得这茶香也无与伦比。”说着又摇头笑道:“反正我是最不懂茶的。”
“我还不懂音律呢,如今还不是厚着脸皮来这里听曲子。”笑笑望着不远处那些安静品茶的客人:“今日听了如此美妙的曲子,很是羡慕你们这些擅长琴筝的人呢。”
瑞彩低声道:“可别说你们,我和人家不一样的。”
“刚才的琴声里,有一段像是无边落木飘飘下似的,萧瑟至极。”笑笑回忆着方才能记住的片段。
瑞彩道:“那是瑟,刚才实则是琴瑟和鸣。”
琴瑟和鸣,明明是长久之意,听起来却是这样的凄然。或许长相守本身就不可能日日美好吧。
笑笑正想着,一阵清丽的琴声又响起来了。
声音格外清嫩,像是淡竹叶尖上的露水滴答,令每一个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舒眉展靥。
这一段琴音刚落,远处又一阵琴声响起,相比方才的活泼,这个声音要清冷许多,有着不可一世的高渺蔑俗。
再一转,溪水那边的长亭又传来一阵琴声,节奏轻慢和缓,尾声几个颤音直拨到人心里去。
笑笑一瞬间明白了何为“琴心相挑”,自己尚且心旌荡摇,更何况那些懂音律的人,只怕魂魄都被那琴声挑了去。
瑞彩自然为之神驰,过了许久才道:“这是在斗琴。”
斗琴笑笑第一次听说,这斗又不像是斗,反倒是一种参差错落的融合。
笑笑一时词穷,除了好听,竟不会再评其他。
一时间,瑟声响起,像是空谷中的回声,海天外的余韵。
瑟仿佛是琴的影子,把无限的琴声连接起来,所有的声音便立体饱满了。
“这是五十弦的古瑟,将近失传了。”瑞彩神往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笑笑还以为所有的瑟都应该是五十弦:“那如今的瑟是多少弦呢?”
“自黄帝起就是二十五弦了,当年黄帝听弹瑟,一时悲从心起,便将瑟一破为二,至此五十弦就变为了二十五弦。”
黄帝破瑟的传说,笑笑也曾听过。
只是,黄帝之前的时代也太过久远了,五十弦不是传说还能是什么,难怪李商隐说“无端”,大约谁也讲不出为什么吧。
“宫八声制出了五十弦的锦瑟,所奏出的悲音,令所有听者怆然涕下。”坐在不远处的一位客人替瑞彩答道。
“方才的瑟是谁弹的?”笑笑问。
“是宫八声的弟子,伊三春。”客人说起这些乐师来如数家珍。
伊三春,笑笑一时无语,徒弟的名字反倒排在师父前面了。
这倒像是宫八声的所为,起名字都像闹着玩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