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的课在上午第三节,本不用早起,但他同王马克说好了要去听课,故而还是得大清早爬起来。 好在李去疾本就无赖床的习性,早起于他而言并非难事。他起身之时,不知死活早已在飞流瀑泉下开始了今日的苦修,王马克则还在床上赖着,不愿动弹。 李去疾还未理好衣衫,就闻听敲门声,推开门一看,竟是阿丑。只见她手臂上搭着帕子,捧着一盆水,笑道:“奴婢伺候主人起身,奴婢原本昨日就该来的,可说来也怪,昨日主人的屋门如何也打不开。” 被学生设了结界,自然打不开,李去疾一万个不信,阿丑会瞧不出结界。 王马克耳朵尖,躺在床上,羡慕道:“李老师真是好福气呀。” 李去疾道:“这些事,我自己做便是了,不必劳烦你。” 阿丑知晓王马克躺在床上,瞧不见自己的脸,故而面上在对李去疾冷笑,可声音却柔弱至极,听着楚楚可怜,让人心痛。 “主人,又不要奴婢了吗?” 李去疾心下再度叹服阿丑的演技,不得不陪她演下去。 “学院之中,师生皆潜心向学,就连副院长大人也无贴身婢女。我为人师表的,怎可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若当真听我的话,便不要再像过往那般伺候我了。” 阿丑犹豫许久,道:“奴婢遵命,可今日奴婢来都来了,便让奴婢再服侍主人一回吧。” 李去疾无奈答应。 那头又听王马克叹道:“阿丑姑娘真是大大的忠仆呀,难怪就连大皇子殿下都想把你收了去。李老师你若不好好待你的这位阿丑姑娘,我和不知老师就真的看不下去了。” 此话一出,阿丑眸中露出得意之色,李去疾便知,她今日的诡计又得逞了。 紧接着,阿丑就像个寻常婢女般,服侍起李去疾来,她服侍得很细致也很慢。 王马克晨起收拾,则是出了名的快,不多时,便一切妥当,可以出发了。他原本是欲和李去疾一道出发,可转头,见阿丑还在替李去疾梳头,便以上课快要迟到为由,先一步溜走了。 李去疾见屋中只剩阿丑和自己两人后,道:“阿丑姑娘,明日你便真不要再来了。” 阿丑一边替李去疾梳着头,一边道:“我今日把该演的戏演完了,明日自然不会再来。”阿丑不是个会伺候人的主,束发时,几次扯得李去疾头皮生痛,抽气出声,不住道:“轻些。” 阿丑听后,手头的动作便更重了。 她这一路服侍下来,发觉李去疾并未感不适,反倒还有些习以为常,便道:“没料到你还当真是个公子,家中怕是真有不少仆役日日服侍你。” 李去疾倒也不隐瞒,道:“家中是有仆役。” 阿丑问道:“小厮还是丫头?” 李去疾想了想道:“不好说。” 阿丑道:“莫非伺候你的是阉人不成?” 李去疾不答,阿丑轻皱起了眉,人妖魔三族皆知,除了人族的皇宫外,何处还会用阉人当仆役? “不是阉人。” “那是什么? 李去疾道:“姑娘莫问了,我不便说。” 阿丑嘲道:“你还有了秘密?” 李去疾道:“难道这世上只许姑娘有秘密,便不许我有秘密?” 阿丑放下梳子,观赏起自己一手扎起来的头发,玩弄了几下,俯身,将脸蹭至李去疾的耳畔,轻吐了一口气,诱声道:“若我说不许呢?” 李去疾哪里受过这种挑逗刺激,耳根顿红,站起身,离远了两步,道:“姑娘自重。” 阿丑面上带笑,不言不语,瞧着竟有几分俏皮,李去疾只看了一眼,便想起方才耳旁的如兰之气,低下头,将桌上的书揣进怀中,不敢再看阿丑的脸:“我去上课了,阿丑姑娘请自便。” 李去疾离去后,阿丑脸上虚伪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 …… 如果在寻常学院中,要评选一位最不受学生待见的老师,那么结果大多时候是该学院的风纪老师。 如果在皇家学院中,要评选一位最不受学生待见的老师,那么结果定然是不知死活。 “有他在一日,我们便一日没有好日子过。他不是人,他就是厉鬼。” 两年前,一位三年级的学生说出了这句话,如今说这话的学生早已去参了军,且还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而不知死活仍然在学院里,继续当风纪老师。 此刻被誉为“厉鬼”的不知死活正站在教学域的大门前,手中拿着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死亡册子”,一双死鱼眼死死地盯着前方。 从大门经过的学生们小声地唤了句“老师好”后,便快步而行。 谁都不愿多看不知死活一眼,谁都不敢多看不知死活一眼,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和这位厉鬼扯上关联。 教学域的大门其实并非是门,而是两根粗大的石柱,石柱上刻着些古怪的纹路,显得诡异庄严,让人不敢轻视。 上下课的师生们便是从这两根柱子间通过,它虽非门,实则又确然是门,只因除了这两根柱子间留有的约莫一扇门空间外,其余地方皆设有结界,将教学域与生活域全然隔绝开来。 寻常情况下,师生们想要进入教学域,只可从这两根石柱间进。 这就是唯一的入口,而不知死活便立在这唯一的入口前。 他立在此地的理由很简单,那便是记录。 记录每一个迟到的学生。 迟到的学生,结局更为简单,等着休沐日,老实去十诫堂领罚。 皇家学院除开休沐日外,每日都有早自修,学生们须得赶在辰时三刻前入教学域,辰时三刻后才入,便记作迟到。皇家学院学风尚可,平日里迟到的学生寥寥无几,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群尊贵的学生们时不时还是会因一时贪睡,亦或旁的原因迟到。 好比今日,李去疾在去教学域的路上,就碰见一位脸色苍白的男学生,正在狂奔,边奔边咳嗽着,如果不是因为在非修行区禁止御剑,他怕是早就御剑飞行了。 李去疾看着,心想方才自己被阿丑耽搁了时间,出发迟了些,他不知学院在上课前还有早自修,以为王马克的课要开始了。 想到此,他也加快步子,跑了起来。李去疾还未到教学域大门时,就听见了钟声,钟声一响,便意味着辰时三刻已到。 辰时三刻一过,这教学域的大门便有了个新的名字——生死门。 赶在三刻前进去的人得生,未赶上的人则只有一条路——死。 落在了不知死活手中的学生,都只有死路一条。 李去疾又走了几步,见那男学生已然被拦了下来。 拦他的人自然是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的死鱼眼中不带丝毫感情,问道:“名字。” 他每日站在门前,早已把二三年级学生的名字和容貌对上了号,至于一年级的新生们,他也在昨日下午,便已认识了个遍。 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习惯。 不知死活的记性很好,他记人的本事更强。 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学生,是一年级天班的,即使如此,他还是会例行公事,询问一番。 有一回,出了个摸不清行规行情的学生,那学生迟到后,被不知死活问名字,竟谎报了同班同学的名字。 不知死活不动声色,只是在“死亡册子”上多写了几笔。到了休沐日,该领罚的时候,那学生还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呆在寝室中,稳然不动,随后遭到不知死活登门拜访。紧接着,便被不知死活以一种极粗暴的方式,“请”到了十诫堂,多挨了十鞭子。 这回的少男倒也诚实,道:“卢蔚。” “哪个班?” “一年级天班。” 不知死活刷刷几笔,便将学生的名字和班级写在了册子上。 卢蔚道:“不知老师,我被记迟到了吗?” 不知死活道:“休沐日,十诫堂见。” 这便算是回答了。 卢蔚道:“可老师,方才钟声还未响完,我便已到此处了。” 不知死活道:“钟声一响,便算迟到,迟到一瞬,也是迟到。” 卢蔚脸色更白,拼命地咳嗽起来,道:“老师,我这几日风寒未好,脑子昏沉,所以才一时睡过了头,不知能不能通融……” 不知死活冷漠道:“都是借口。” 卢蔚昨日便已听学院中的师兄师姐们说过这位不知老师的厉害,一旦被他逮住,任何求情都无用,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无奈之下,又咳嗽了几声。 李去疾此时已到门口,听见了这番对话,心想这学生身子不适,情有可原,且也只迟到了一瞬,放他一马,未尝不可。 他刚想替这学生求求情,便听耳旁传来一道稳重的男声。 “带病上课,本已值得嘉奖,求学之心甚是殷切。我瞧这位同学额间有汗,气息不稳,应是一路狂奔而来,可见迟到,实非他所愿,且只迟到了一瞬,不知老师为何不体谅一二,法外开恩,放这同学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