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男子,身着道袍,衣衫干净,面貌端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卢蔚一脸感激地看着道士,喉咙一痒,又咳了两声。他是家中的独子,平日里莫说连咳两声了,哪怕只轻咳了一声,府上众人都慌得不行,生怕这位小祖宗怎么了。 可如今,就算他咳嗽到死,不知死活怕也不会露出分毫关怀之情。 道士见不知死活无反应,又唤了一声:“不知老师。” 李去疾也帮忙道:“恩公,我也觉这位道长说的在理,不如就此网开一面。” 不知死活冷瞪了一眼李去疾,面无表情道:“写上了册子的名字,绝没有被划掉的可能。” 道士叹气道:“不知老师还是这般严苛。” 不知死活肃然道:“规矩不能坏,论法不讲情。” 卢蔚本还留在此地,盼望着名字能被划去,此话一落,他的希望顿灭。 不知死活眼风一扫,道:“你还留在此地,是不打算去上早自修了吗?” 卢蔚一听,浑身一颤,拔腿就走,边跑边咳,心里面早已把不知死活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了数十遍,又暗想:昨日这不知死活自己违了校规,也不知后来贵妃娘娘听了他们什么鬼话,竟然就当此事没有发生,放了他们一马。今日这厉鬼就被放出来,祸害我们,厉鬼自己违规,当做无事发生。我迟到了一瞬,便不能通融通融? “真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卢蔚跑着,冷笑出声。 道士和李去疾见卢蔚身影消失,知晓自己再留在门口也无用,向不知死活打了声招呼后,便一同走进了教学域。 刚进教学域,便听见大门处传来交谈声,两人回首看去,只见又有一名学生被拦在了门口处。 两人皆想:这个学生的下场肯定比刚才那位更惨。 想到此,道士不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去疾一愣,道:“道长竟然信佛?” 道士笑道:“我不信佛,也不信道。” 李去疾更奇道:“那道长为何这副打扮?” 道士道:“前几日内人外出,在衣铺里,瞧中了这身道袍,便买回了府,非要我穿上。我拗不过内人的意思,只好穿了来,还怕到时候被学生和同僚笑话。” 李去疾大笑道:“古语云‘小人惧天地,君子惧内室’,古人诚不欺我。” 道士一听这恭维之话,也觉受用,笑道:“我乃俗人一个,着实当不起李老师口中的‘君子’二字。” 李去疾道:“原来道长……,是我糊涂,早便不该叫道长了,应当叫老师,原来这位老师识得我。” 身着道袍的老师笑道:“李老师昨日开学大典上的风姿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那句‘公主殿下’,真是听得贵妃娘娘凤颜大悦。” 这话听着像是嘲讽,可从这位着道袍的老师口中出来,却听不出丝毫嘲讽之意。 李去疾惭愧道:“昨日之事,真是让各位同僚见笑了,不知这位老师如何称呼?” “蒋明退。” 李去疾道:“蒋老师此名可取的是‘明是非,知进退’之意。” 蒋明退道:“听闻李老师年纪轻轻,腹中学问便不输那些翰林学士、鸿儒大才。今日一见,果真一表人才,文质彬彬,风华非凡,名不虚传。” 刚才李去疾恭维了一番他,他自然于情于理也要恭维回去。 李去疾听后又是谦逊摆手,又是哈哈大笑,不多时,又恭维了回去。 你一句,我一句,一路互相恭维到了教室门口。 皇家学院虽非官场,可学院中混的老师却将官场上的那套摸得清清楚楚,套用得是妥妥帖帖。 但学院中有人却是列外。 不知死活便是这个例外。 他的所作所为实实在在当得起他的名字。 不知死活。 没人愿去得罪那群尊贵的学生,但他敢。 没人愿去当那体罚学生的恶人,但他当。 没人愿意认认真真地当皇家学院的风纪老师,因为认真,便意味着要将学院中的所有规矩一一落实在学生的头上,而落实的结果,则是与皇家学院的全体学生为敌。 谁会傻到和学院中的学生为敌,人人心中都明白,皇家学院的学生就算不凭借家世,日后也是能出人头地,做大官的。 这些学生远胜同龄人的实力源于他们自幼接受的精英教育,而他们接受精英教育的前提,则是他们的家世。 就如同马有志所言“许多事,从你投胎那一刻就注定了”。 不知死活明白这个道理,但身在福中的卢蔚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日后我做了大官,定不让那厉鬼好过。”卢蔚入了教室后,早自修静不下心来,仍在想方才迟到的事。 他已因迟到被记过之事,同学院中几近全体学生一般,恨上了不知死活,却忘了纵使他有万千理由,但迟到一事,终究是他有错在先。 咒骂之际,钟声敲响,今日的第一堂课是魔语课,卢蔚知晓这课不是高考科目,也不打算认真听,反正听了,也对高考提分无益处。 一位金发蓝眼的男子走了进来,另一位白衣男子拿着把椅子也走了进来,白衣男子进来后,将椅子放在了最后一排,然后撩袍坐下。 天班只有三排,卢蔚正好被分到了最后一排,一人一桌一椅,那白衣男子就坐在了他身旁,还对他笑了笑。 昨日的开学大典,一年级的学生方阵是在最后,离那白玉台甚远,故而卢蔚看不清白玉台上的人脸,只听得见扩音灵器里面传出的大人物的讲话声。 卢蔚不知晓白衣男子是李去疾,只认出来了他是今早大门处的那位老师,若他未记错,这位老师还帮他求了情,想到此,卢蔚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也对李去疾笑了笑。 紧接着台上的金发男子讲起了话,这位一看便知是魔族的男子,一开口便以极为流利的人族官话惊呆了众人,让他们在心中暗叹:果真不愧是皇家学院,光是这魔族来的老师讲出这般流利的官话,就足以让他们叹服,生出敬意。 但很快,他们便发觉自己错了。 这位自称王马克的魔语课老师就跟说人语说上瘾了一般,说了半堂课,一句魔语都没出口。前半堂课,光听他在台上东拉西扯,动不动就抨击起魔族的政坛,刚抨击完,转头便又吹嘘起人族的朝廷。 “说了这么多闲话废话,让我们言归正传,来讲讲这魔语。” 卢蔚心想,总算要到正题了。 “魔语是双洲大陆上最简单的语言,不知道要比你们人族的人语容易多少,这魔语简单到什么地步呢,简单到只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这句口诀,你们的魔语就算入门了。” 众生竖起了耳朵,想着还有这种好事?念一句口诀,魔语就算入门了。 “这句口诀是‘来是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同学们是不是觉得这魔语也太简单了吧?” 这几十年来,学魔语已成了人族上层权贵间的一种风尚,这些学生来自权贵之家,大多都学过一些简单的魔语,一听这句口诀如此简单,怎会真相信念完这句口诀,便算魔语入门了呢? 王马克又道:“记下来了吗?” 学生们点头如捣蒜。 “如今你们是不是真以为自己的魔语就算入门了,哈哈哈,其实刚才我是骗你们的。光凭这一句口诀,就想魔语入门,梦里面都不会有这等好事。我是想通过这事告诉你们,想要学好魔语,是要下功夫的,是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的。而且坦白讲,你们在我的课上根本就学不到多少魔语,如果你们天真地以为只要上课老实听讲就能掌握一门语言,那简直是太蠢了。想要学会一门语言,靠老师根本没用,靠的是你们课后的自学功夫!” 王马克说话时常不靠谱,但今日这话还是靠谱的。 只因在他的课上,确然学不着什么魔语。 一堂课下来,李去疾就没听王马克说过几句魔语,顶多就教了几个简单的单词短语,亦或拿三五个简单句子出来,讲了讲语法。 好不容易,最后读了一首魔族的十四行诗给学生们练听力,还读得磕磕绊绊的。 有回朝廷育教司派了两个官员来听课,见到的情形与李去疾所见相差无几。 课后,那两个官员也不好过多指摘这位远道而来的魔族友人,怕伤了人魔两族的关系,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马克老师,就算你不爱备课,讲究随性发挥,但好歹也把那首十四行诗多看几遍,熟悉了,再拿到课堂上读吧。” 王马克恬不知耻道:“噢,亲爱的大人,瞧您说的,就算我以前不备课,可今日听说大人们要来,哪敢不精心准备?课堂上的一字一句,我都不知琢磨了好久。至于朗诵的那首十四行诗,更是我在一千一百三十三首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两位官员面上哈哈假笑,暗地里都在骂:就一首破诗都读不顺溜,还他娘的精心准备,学院第一水,真他娘的名不虚传。 王马克就跟能听着官员的腹诽一般,道:“亲爱的大人们,你们要知道,我在课堂上读成那样,也是为将就学生们。我读得这么慢,等会儿把听写收上来一看,起码有一半不及格。如果我再读快些,噢,我的神,恐怕全班都要不及格了。” 两位官员走前,又暗道:还不是你他娘平日上课太水。 这堂课,李去疾听得很认真,但听后并没有觉得自己学到了什么。在他看来,与其说是魔语课,还不如是魔族文化课。 “李老师,听完我的课后,不知你有什么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