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死活右手上的护腕消失,手中多出了一根鞭子,长十三节,精铁所制,鞭身坚硬,布有铁尖。 这便是不知死活的另一件武器,这便是皇家学院的戒鞭。 一鞭及身,痛彻百骨。 学生们对这根戒鞭的畏惧甚至胜过了院长,也胜过了施鞭人不知死活。 只有经历过戒鞭的人,才明白何谓彻骨透心的痛,也只有经历过戒鞭的人,才明白在皇家学院遵纪守法的必要性。 因为经历后,便失去了再尝试的胆子。 多年来的历史言明,皇家学院的戒鞭起到了极为有效的威慑作用,所以到了今日,戒鞭仍被历任风纪老师所持有。 每到休沐日,也就是十诫堂中的受戒日。 所有刑罚皆会折为鞭刑施罚。 今日不是休沐日,自然也不是受戒日,但今日有人却应该得到刑罚。 李去疾问道:“请问不知老师,依学院戒律,欺辱师长该领多少鞭?” 不知死活道:“十鞭,情节恶劣者二十。” 李去疾看着乐冲的胸口,道:“此生情节极为恶劣,理应领二十鞭,建议即刻执行。” 天班余下的学生虽畏惧戒鞭,但胆子也不小,徐澄澄右手已聚灵力,道:“你们敢鞭打皇子?” 话音刚落,鞭声如天雷,响彻在场中人耳中,乐冲还未回神,右肩上已挨了一鞭,剧痛袭身,惊愤交织,灵力运在手中,用手中铁剑向不知死活刺去。 不知死活身形极快,闪身一躲,乐冲又是一刺,使的正是皇帝陛下自创的不孤十剑。 乐冲记得父皇曾对他说过,这套剑法的灵感源于《笑傲江湖》一书中的独孤九剑,讲究的是无招胜有招。这套剑法中没有一招一式,但剑法中所蕴藉的剑意,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领悟的。 皇帝陛下从来不是一个偏心的人,他将这套剑法教给了所有皇子,但只有乐冲一人学会了这套剑法,感知到了剑法中的剑意。 在这点上,连大皇兄都及不上他。 所以父皇最疼爱的是自己,而不是沉稳无缺的大皇兄,也不是端方刚毅的二皇兄,至于在他之后的那群弟弟们,乐冲更是不放在眼里。 不孤十剑的高妙,就连当世的几位近神境强者都难破之解之,难道这个日族来的名不经传的小子能破解这套剑法吗? 不孤十剑的剑意如流水,又如瀑泉,极为随意,有时好似轻指,有时又好似任舞。 但没人敢轻视这套剑法中的轻指和任舞,一旦轻视,落地便有可能是人头。 剑意既然如流水,坚硬的钢鞭又怎能砍得断流水呢? 不过数招,不知死活就退了两步,观战的众生脸上显露喜色,原来他们一直怕之如厉鬼的不知老师也不过如此,竟然连三皇子殿下都未必打得过。 又是一名废物老师。 看来废物与废物之间,就喜欢成群结伴,同道勾结。 李去疾也看出了不知死活的退意,不禁轻皱起眉,但王马克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只有他一魔知晓,不知死活根本就未认真。 因为他连刀都没有拔。 换言之,他连武器都没有用,戒鞭于他而言,算不上武器,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累赘。 不知死活只会对敌人拔刀,而学生绝不会是他的敌人。 哪怕学生做了再多错事,只要他还是个老师,只要他还在学院中,他就绝不会把学生当成敌人。 他一个星耀境的强者想要胜过月照境的学生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这一次,不知死活觉得有些棘手,棘手不是因乐冲的修为,而是因他的招式。不知死活不认识乐冲所使的剑法,正因不认识,所以他猜到了这套剑法。 这世上只有一套剑法,当你不认识它时,你便已经知晓它是何剑法了。 但李去疾仍不知晓,皱眉道:“好古怪的剑法,我从未曾在书上见过。” 王马克道:“不孤十剑,是当今皇帝陛下在绝境之中所顿悟的一套剑法,出剑如流水,身法如鬼魅,毫无招式可寻,是一套完全没有套路的剑法。” 李去疾的眉毛皱得更厉害,道:“没有套路,该当如何化解?” 若是不能化解,那又该如何取胜 王马克没答,李去疾也不再问,放下心来,因为他瞧见了王马克脸上的笑。 不知死活每日都要晨起修行,在飞湍瀑流下的石台上,闭目静坐,感知天地间的灵气,集灵于体。其中他感知到最多的则是水中之灵,因为瀑流一刻不停地冲刷他的肉体,有如天降巨石。 但水始终不是巨石,水是活的,是流的,是变的。它没有一瞬是和上一瞬亦或下一瞬相同的。 正如古妖族的哲学家曾说过:“妖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人不能,魔也不能。 不孤十剑就如同瀑流,莫测是水,有力如石。 这世上有谁了解瀑流?有谁会日日跟瀑流打交道?又有谁会闲得无事去研究瀑流的流速、走向以及细微至极的变化? 不知死活只挡不攻,又被逼退了两步,乐冲的铁剑这回去得更快,看似轻描淡写,直流直下,实则如同千斤飞石,九曲十八弯。 因为水总是在流,在变,在动。 下一瞬,不知死活手中的硬直戒鞭犹如活了一般,不像蛇,而像水,如同一条溪流,流入了铁剑的攻势之中,和瀑流融入了一体。 就这是不知死活每天清晨都在做的一件事。 和瀑流融为一体。 这也是不知死活多年修行悟出的道。 只有成为它,才能战胜它。 如水的戒鞭同铁刀共流,流至尽处,铁剑到了不知死活的方寸间,再接着流,剑尖会流入不知死活的死鱼眼中。乐冲到了这时,本该收手,但他毫无收手之意,他早就想好了说辞。 学院老师意图谋害皇子,他为求自保,错手刺瞎了老师的双目,无论如何看,这都是一个十分合理并且会得到原谅的解释。 因为他是正义的一方,正义总会找到借口。 因为正义本身就是最好的借口。 铁剑在流,戒鞭也在流,但它也已流至尽处。到了这时,它所做的唯有逆流。 当逆流之力胜过正流之道时,被同化的自然是正流。 乐冲以为下一瞬见到的是鲜红的血和死鱼眼珠子,不曾料到一股巨大的力,犹如瀑流一般,挡住了自己的铁剑,力来自戒鞭。 戒鞭挡住了铁剑,再一瞬,戒鞭回刺,挑向乐冲持剑的右手腕,来势比瀑流还要猛。乐冲回挡不及,铁剑被戒鞭挑落。乐冲还未来得及后退,两手被不知死活给擒拿住,灵力落到了自己肩上,如山一般,逼迫得自己膝盖发软,跪在了地上。 不知死活双手禁锢着乐冲,灵力迫挟着乐冲跪下,冷道:“如果你不是学生,你会死。” 不知死活向来说到做到,如果乐冲是敌人,他决计活不过不知死活的一刀。 哪怕乐冲是天资聪慧的修行奇才。 因为不知死活很强,他的强源于努力。 努力比天才更值得人敬佩。 徐澄澄上前一步,满脸骄横,她的武器虽在寝室中,但手中已集了灵力,道:“放开殿下。” 王马克也上前一步,挡住徐澄澄的路,道:“徐同学,乐冲已和不知老师动手了,莫非你还打算再和老师我动动手?不过你放心,作为绅士,我绝不会打女人,更不会打女学生。” 叶绾和邱照影两女拉住了徐澄澄,徐澄澄这才作罢,愤然盯着三位老师。 跪在地上的乐冲抬起了头,看着不知死活那双未被戳瞎的死鱼眼,冷笑道:“放手。” 不知死活锢得更紧。 乐冲重复道:“放手。” 不知死活不为所动。 “放手,倭贼。” 不知死活神情生变,在场众人也怔住了。 但凡是有常识的人妖魔都知晓,绝不要在日族人面前说出“倭贼”两个字,正如绝不要在黑魔族面前说出“黑鬼”两个字。 因为这两种叫法都是极具民族歧视的侮辱性蔑称。 对于每一个日族人而言,被叫一声“倭贼”所受到的侮辱比被当庭连扇十个耳光还要严重得多。 不知死活还未做出任何举动,李去疾上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日族来的不就是倭贼吗?”乐冲微笑着看向李去疾。 从马有志第一回见到李去疾起,就发觉这位新老师不论何时脸上都是谦和之态,哪怕是方才被称作“废物”时,也无愠色,就如同书中所描绘的如玉君子。 可此时的李去疾,面上的谦和退尽,目中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李去疾走至乐冲身旁,冷声道:“向不知老师道歉。” 乐冲道:“我堂堂人族皇子何以要向卑贱的倭贼道歉?” “请借戒鞭一用。” 说着,李去疾从不知死活手中拿过戒鞭。 “用”字刚落,鞭子随之落下,落在了乐冲的身上。 李去疾没有修为,但他的力道却不小,他手下没有留情。 他常常认为无论何时也应当宽以待人,但今日过后,他发觉他错了,这世上有些人根本不配得到宽仁。 有些道理说不通,有些话说了他们也听不进去。 有时暴力真的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因为疼痛比话语更容易被人记住。 一鞭落下,李去疾道:“这鞭是替不知老师打的。” 又一鞭落下,李去疾道:“这鞭是替贵妃娘娘打的。” 第三鞭落下,李去疾道:“这鞭只是因为我想打你,在我看来,一个人若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学不会,那他便不配为人。” 三鞭落在乐冲的身上,肉体的疼痛早不值一提。他今年十七岁,十七年来,除了父皇外,从未有人打过他,就连母妃也不曾对他动过手。 父皇惯他,母妃疼他,皇兄们宠他,弟弟们敬重他,朝臣宫人捧着他。 若说定北郡主诸葛秀是北境的骄傲,那他乐冲便是皇都中的骄傲,或许他在某些地方比不上大皇兄,但谁叫他是当弟弟的,大皇兄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凡事都会让着他,皇都骄傲这种虚名更不会同他争抢。 十七年来,乐冲活得很顺,从未没有吃过什么苦,更从未受过今日这等奇耻大辱。 一个卑贱的日族倭贼,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伪君子,竟然敢鞭打他。 他无法接受这个局面,沉默了三鞭之久后,失态地怒吼道:“我是人族皇帝陛下的第三皇子,是你们二人的主君,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欺君罔上?” 乐冲给李去疾和不知死活扣上的帽子很大,他的气势很足,皇家的傲气和贵气显尽,似乎他这话便是圣旨,似乎不知死活和李去疾当真成了大逆不道之人。 但很快,一道比乐冲气势更足的话自天际响起。 “是本宫给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