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坂时臣看见他的从者在一望无际的沙漠艰难挪动着。 她浑身上下严严实实裹着长袍,但是还是有一些头发从衣料里面不服帖的支棱出来①。 火焰一般的橘色头发。很不常见的发色。 ——远坂时臣靠着这个立马才认出了这个跋涉在沙漠里、极为狼狈、虚弱到好像随时都会跌倒的人是那个Archer。 我刚刚……应该是被打晕了吧。他有些迟疑,想。现在就是之前有记录的、从者与御主有可能会有的相通梦境吧? 看到从者生前的故事吗? 远坂时臣沉吟了一下。 他在这个梦境中确实没有形体,只是以一种亦步亦趋跟着Acher的第三人视角来观察到看到梦境的内容。 有点像“电影”。电器杀手远坂时臣勉强给这情况找到了恰当的形容词。 远方出现了绿洲的影子。 但那绿洲却也有着高耸的木质小楼,黑洞洞的枪口从里面弹出来。 是岗哨。 用沙漠中珍贵的木材做岗哨,还有枪。那可不是普通的绿洲。 他的从者——真名为藤丸立香的Archer抬起头来,也同样看到了绿洲。然后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样一个趔趄摔倒在沙地上。 垂死一般的,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拼了命的将右手向前伸去。 那只手臂比他想象中的更纤细,甚至可以说瘦弱到可怕。 和衣服连在一起的兜帽滑落下来,她侧着摔倒的姿势让她露出了半边脸。远坂时臣这个时候才看清了一直背对着自己视线的从者的面容。 那是眼窝深陷下去、皮肉紧贴着骨头、因晒伤而是一种惨不忍睹的红色的——骷髅一般的脸。 比死人还像是死人的脸②。 她刚刚竟然还能走路。他骇然。 他心里涌上一股极为复杂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前刚刚被从者背叛,失去了两划令咒,还被打倒在地。 虽然之前她说自己是她的外祖父,还拿出了远坂家祖传的红宝石吊坠,但也不能排除她伪装成他亲人的可能性,毕竟她的语气更像是威胁,对他的态度也很粗暴,一点也不像秉持着“保持优雅”的远坂家家训长大的孩子③。 可是万一她刚刚说的是真的呢。这次圣杯战争自己失败了,死了,葵、凛和樱怎么办呢。 不,不会这样的。言峰璃正和绮礼会安排好一切。远坂家的财富也能让她们就算失去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真的可以吗? 不不不。我终身的目标、我作为魔术师的的使命、我和远坂家历代先祖的夙愿就是抵达根源。 不可以动摇。 ……绝不可以动摇。 但是……假如未来如她所说,她会那样对待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藤丸……立香…… 仔细看起来,她的脸部轮廓确实有些葵的影子④。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远坂时臣这样警告自己。 然而他对于从者的忿怒却慢慢消失了,甚至慢慢开始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 ……不论如何,她这样一路走过来,还能达到成为英灵的资格,应该是很不容易的吧? 远处的岗哨派出了几个士兵。他们快速接近了倒在地上的藤丸立香。 远坂时臣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同样用长袍裹着自己的士兵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远坂时臣顺着士兵的视线看了过去。 藤丸立香的右手背上,有着鲜红的刻痕。而自己刚刚因为心神大乱竟然没有注意到。 她曾经是御主吗?! 那是第五次圣杯战争?! 不对,五十年一次的圣杯战争应该不会这么早开始啊?! “来人!快去叫医生!是卫宫的……”士兵突然大声叫喊起来,然后他尽可能小心翼翼地背起了她,他的同伴在旁边端着枪成护卫的姿势,几个人向绿洲的方向小跑过去。 远坂时臣还想再看下去。但是他的视野却突然黑了下去。 【不,将其称之为毫无意义才是真正的笑话。以你来说,放弃得是不是太快了?】 【你的战斗是一场回溯人类史的漫长旅途。但你们应该从未对此感到悲观过。】 【因为,无数的邂逅在等待着你。】 【哪怕这颗星辰上的一切都化为圣杯战争的战场。】 【哪怕这片大地上的一切都化为早已失落的废墟。】 【哪怕道路的尽头有无数强敌林立。】 【你也从未放弃。凝视着天空,表示决不将结局交由他人之手。】 【现在这一切为仍未改变。来吧——开始战斗吧,御主。】 【这就是,你和我们的,夺回未来的故事吧?】 随着这话语,黑暗渐渐退去了。 ——!! 远坂时臣一时间无法思考。 这景象!这场战役!这是何等的——! 而那被英灵奉为御主之人的光芒,就算在身处众多英灵之中也无法被湮没。 视野的黑暗再一次降临。 ……… 她走过这广袤无垠的大地一角,作为普通人,作为救世者,作为逃犯,作为反叛者,最后作为胜利者。 人类并非无药可救。 在那段最黑暗最煎熬的日子里,她是靠着无数普通人的善意才活下来的。 蔚蓝的天空,纯洁的白云,望不到边际的金黄沙丘,呼啸而过的枪林弹雨,层层浸染的鲜血,和无数个挡在她身前,扶起跌倒的她,拽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背影。 我们不愿做奴隶!他们高歌着,哪怕前方就是死亡也要将这信念传达。 拯救了人类的少女被她所拯救的人类逼至绝路,失去了恋慕的人,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挚友,但是仍肯定“修复人理这件事情是正确的”的原因就是这个。 我那素未蒙面的,因为反抗而被绞死的父亲所做的也是正确的,哪怕他连累了自己的亲人也一样。 父亲……他只是对自己太苛刻了。他总想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她这么想着。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这么想着。成为了反抗组织的新一任领袖。 谁也没有资格毁灭人类。生命至为灿烂与尊贵。 端坐于王座之上,永远以高人一等的,以为用千里眼那种东西,靠着对人类浅薄的一点点认知就自顾自的裁定人类没有进步,随便地决定毁灭人类的自诩为王的家伙,连。垃。圾。都。不。如。 人类中固然有丑恶,然而,污浊之中也有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明。 她无法保证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但是,她却想守护着她旗帜所向,如同土地上蔓延生长的平凡小花似的人类。 ——我所在之地,即为我守护之所。 她让那个地方获得了建立于自由之上的和平与富饶。 身为“那个男人”的女儿和继任者,在她达到她父亲未能达到的功绩后,惧怕她的、崇敬她的和憧憬她的人发出的“简直是另一个卫宫士郎”的感叹。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地方。 正义的伙伴、想要每个人都获得幸福——这样的愿望和为实现这个愿望贯彻了一生的人,就算是最后成为了名为正义的错误和牺牲品,也能像发着光一样,吸引着人们,被他们奉为英雄和偶像。 人类就是这样,在枯燥的日复一日中麻木着,反而更向往着不平凡;在最深的黑暗里沉沦着,于是更能像飞蛾扑向明亮的火光。 战乱、犯罪、丑恶、无能为力——于是——期待着向往着祈求着英雄的出现。 纵然英雄已死。 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里却依旧残留着名为希望的救赎。 远坂时臣慢慢张开双眼。 “你醒了啊,时臣,”他的后代微笑着看着他,“小憩一下还是不错的吧。” 远坂时臣看了看窗外挂在半空中的太阳,沉默。 “啊。”英灵看了眼窗外,毫不介意自己的错误,但从善如流地更改了措辞,“充足睡眠有益健康,尤其是对你这样的大叔来讲哦。” “还有,昨夜的事情我已经好好向你的教会联系人遮掩过了,他们不会发现你昨天晚上被我打了一顿的。” “伽勒底……是谁创立的?”他尽可能平静地问。 “哦?”英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天文科君主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 “……哈,”英灵顿了顿,随即明白了过来,“你看见了我的过去啊。我以为你醒来会直接会破罐破摔向我大吼大叫呢。这么说来,昨夜我休息的时候也莫名其妙的回忆起从前,今天的反应力下降果然是昨天沉浸在回忆中导致的。” “我放弃抵达根源了。”他诚恳道。 “是吗。”英灵微笑了起来。与昨天相比,她的情绪稳定多了,“如果是真的话,那就太好了。” “是真的。”他平静地说,“我已经确认了,昨天晚上你说的是真的。况且对于我来说,作为拯救了人理的英雄,你的意见应该被尊重。” 藤丸立香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没有撒谎。 “你比我想象的好一点。”她同样平静地说,“离魔术师渣滓还有一点距离。” “那么,外祖父,我给你一个你力所能及的小事。” “——去柳洞寺救治一下间桐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