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想要离开呢? 当克莱拉渐渐长大,学会分别各个物种的时候,每每想起那个自己穿着小礼服,郑重其事请求自己眼里的“妖怪先生”带自己离开的场景,都会觉得尴尬不已,但又止不住想象如果她如果真的能够离开未来又是什么模样。 从上帝的视角来看,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的时刻,克莱拉始终没有放弃过离开的念头,就像维多.夏尼将妻子的死归罪到自己女儿的身上一样,克莱拉同样的把自己的前路归结于命运使然,如果她能置身事外当然是再好不过,毕竟她从小开始学着习惯于漠然的看待故事的起承转合,可是当遇到自己,她就变成了一副不怎么游刃有余的样子。 想要逃出这个怪圈,那么就不要去玛丽乔亚,她这么想,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怀着对人生无数种可能的期待,命运却来来回回硬是将心心念念离开的女孩子留在了红土大陆高高的白塔上。 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中。 然而这些还没有人教过她,她太小,也没从书本里读懂这个道理,六岁的克莱拉站在妖怪先生的面前,对着自己面对的问题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这么想要离开呢? 这本该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她想回答说,她已经习惯了不和人打交道的自己,她想回答说,她对现在和未来有着本能的厌恶和恐惧,她想回答说,如果一定要向前走,那么我想自己选择方向,她想出的理由太多,足够解答他的问题,可是当他问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高大的人鱼看着她,眼神像是看着不懂事的、等待着开导的小丫头,克莱拉从泰格的眼睛里看到了善意,却敏感的感觉到,答案其实对他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他救她,仅仅是出于他自己的善意,如果她向他说出自己的答案,他肯定也是不会带走她的,就算是带了,但这也仅仅是出于他的善意,和理解她没有一点点的关系,这种善良对她来说太过可悲了,因为他一开始就把她划在了否定的位置上。 想要说的话,想要问的事,想要前行的方向,即使遇见了妖精,也不能如你所想的的明白你,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当然,她想的这些,泰格是不清楚的,即使他知道了,也无法感同身受。 “逃避是不对的。”鱼人一笔一划的在桌子上写着。 他是无法完成她的期待的,带她离开,或者是一直留在这里,他甚至不能多待一会儿。但她那副高兴的模样又让他觉得自己对她似乎有所亏欠,他感到自己应该对她有个完好的交代以后再走,这是他此刻的想法,很久以后泰格想起这些的时候,又觉得当时他应该带她离开的,但已经为时过晚,此时的他试图规劝小姑娘,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思考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他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了解眼前小姑娘的情况,所以不能随意的带走她,但可笑的是,同样由于他并不是那么了解眼前小姑娘的情况,他就把她想成了在象牙塔生活不知人间苦难而又看多的童话故事有那么点叛逆心的小孩,于是理所当然的拒绝了她的请求。 “逃避是不对的,”他努力把自己代入进小姑娘给自己划定的角色中,“所以要学会喜欢现在的生活。”他摸了摸她淡金色的漂亮头发,她殷切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黯然失落起来。 “这样啊,”她说,换上了一副乖乖巧巧又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那我就不和你走好了。” 克莱拉这么说着,又坐回到了她自己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的自顾自出神起来,刚才她一直在说话,现在她不说了,房间突然就安静下来,空气里有慢慢冷掉的红茶味道,她看着窗外,军舰刚刚驶离了暴风雨的领地,海面渐渐开始升起了雾气。 房间传来甲板上士兵的欢呼声,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船头由路奇领着的小队正顺着台阶向高处的房间走来,鱼人摸摸小姑娘的头,上前两步打开了窗户,克莱拉犹豫着想拽住他的衣角,却还是放开了。 高大的鱼人轻轻跃起,跳出了窗子,大海升起一条犹如白练的长长水柱,海水像是有了灵性一样涌入窗子。 克莱拉听到流水的声音扭过头去看,却看到水柱从窗户涌进来,她被吓到了,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窒息感,睁开眼睛一看,如练的水流盘旋着在她周围流动。 她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的,此时已是黄昏,海面上大雾愈发浓重,房间没有开灯显得黑暗且昏昏沉沉,水流却闪闪发光,她耳边就能听到水流动的哗哗声,她仔细的去看,发现水里发光的小鱼快速游动着,像是身处于广袤无垠的宇宙星河之中。克莱拉手里捧着水晶杯子,由于水流动带起的风,她淡金色长发被吹向耳后,眼里映射出水流的淡光,泰格看过去的时候,错觉般的以为连她身上都有一层淡淡的闪光。 水流盘旋着经过她的左右,她像是被星河包裹着一样,发着光的小鱼并不害怕她,它们凑到水柱的边缘,向她吐泡泡,甩尾巴,在她身边游荡,有一条胆子大的干脆从水中游了出来,跳跃着落在了克莱拉手里捧着的杯子里,像是剧场落幕一样的,从窗户涌来的水流又退了回去,如果不是空气里还弥漫着海水的气味,杯子里小鱼还在游着,恐怕所有见过这景象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梦了。 “那么再见了。”整个房间还弥漫着大海的味道,她好像听见了妖精先生的声音,又好像没有,模模糊糊间,她想起了以前,那个食橱里为商店里洋娃娃暗暗高兴的自己,那个欢喜接下海军礼物的自己,那个被水围绕着的自己,好像所有事情都变成了一个个循环往复的结点,她渐渐不再为离别前的意识仪式所打动,因为她知道,不管做了什么,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海水退去,她首先看到的是破门而入的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