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看热闹的众人后,阿绯与伊路米不欢而散。 没多余的精力去追究那个把她打出窗外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阿绯回到自己的房间——现在已经是位于两百层的豪华包间了,她正要往床上一躺,却在碰到枕头的瞬间又弹坐起来。 “布兰?”通常阿绯去比赛的时候,她都是乖乖呆在房间里等她的。 此时屋里却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她第一个念头是艾克挟持了她作为谈判的资本,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布兰不怎么在公共场合露面,因此少有人知道她和自己的关系。就算艾克偶然间发现了,也不会冒着进一步激怒她的风险将活命的筹码全压到布兰身上······ 一时间诸多思绪乱线般缠成一团——暗杀艾克的任务,脱离枭的办法,没办法向伊路米解释的不回揍敌客的理由,离开竞技场后布兰的去处,体内蛰伏着的操纵系的念······ 她盘腿坐在床上想了几分钟,泄愤似的将一个抱枕摔到了门上。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偏偏这□□还赶着往一块儿凑。 她卧室的门却在这时候被轻轻敲响了:“阿绯?”呼喊的声音怯怯的。 她蹦下床打开门,见布兰正完完整整地站在门外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心放下一半,火气却莫名蹿上来了。正要质问她去了哪里,阿绯却在开口的瞬间察觉到自己其实只是不自觉地想把负面情绪宣泄到别人身上而已。 迁怒向来是最没品的一种行为。摔东西也就罢了,对布兰发火算个什么事呢? 于是她强压下胸口的憋闷,尽量语气和缓地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布兰可能也隐隐察觉到她情绪的不稳定,头垂得低低的:“我就在房间里啊,哪儿也没去。” “那我为什么——”阿绯想说刚才并没有在房间中察觉到她的气息,但是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气耗费得太多兼颇受了番惊吓,一时走神把她漏过去了也说不定,便不再说什么,拍拍布兰的肩让她早点休息,和上门后直挺挺的扑回床上。 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本该是睡觉的好时机,阿绯却被冗杂的噩梦纠缠了一宿,床头的手机震了半天也没能把她吵醒。 于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盖璐发来的十数条简讯时,她连衣服都只套上半边就奔出卧室,顶着不用化妆就能直接演贞子的尊容边洗漱边口齿不清地交代布兰:“我有事出去一趟。这两天你尽量别出门,想吃东西就叫客房服务,花销都是直接从卡上扣除的。” 风风火火地套上外套,临走时她抓了抓一头乱发,还是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面值的戒尼塞到布兰手里:“有事打我电话。” 五个小时后,她来到猎人总部。 十二地支包括金和帕里斯通都到齐了,在她推门而入时向她投来整齐划一的视线。 “我昨晚······收到简讯时已经睡着了······没有看到······”阿绯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撑着腰剧烈地喘息道。 尼特罗率先向她招手:“来来来,到我旁边来坐。”语气是类似于长辈对宠爱晚辈的纵容。 “守时是一个猎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米哉斯顿双手抱在胸前,有些不满地谴责道。 “咳咳,猎人更多时候需要的是灵活变通,教条主义什么的······”这是来自一年到头露面不超过三次的某浪子的声援。 “重要的会议应注重礼仪,阿绯你来的时候有好好打理自己的仪表吗?”克鲁克伸手指了指她炸成一团的头发。 “毛茸茸的很可爱啊。”盖璐接话道。 “可爱就能毫无愧疚地让会长和我们等那么久?”康宰拍桌子。 “有什么关系嘛,不就是迟到了两个小时吗?反正都是些没意思的老生常谈。”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皮约恩飞快地点着手机屏幕,眼也不抬地道。 “好了好了,题外话就此打住,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一直沉默的帕里斯通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会长,关于之前的提案,你意下如何?” 他一出声,之前热烈的局面顿时沉寂下来,他却毫不在意地道:“辣香山矿石的货源断了,黑道和有牵涉的猎人开始内讧,正是我们介入的好时机,您不这样认为吗?” “······”尼特罗沉吟片刻,“混乱只是暂时,每一股新势力渗入都需要时间。” 帕里斯通脸上露出爽朗的笑意:“时间不是问题,协会可以雇佣杀手暗杀矿石运输链的负责人,内部的夺权纷争会让混乱持续得更久。说起来,”他转向阿绯道:“我推荐雇佣揍敌客,你在他们家待过不短时间,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 阿绯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只要价格合理的话。” “那就太好了,”他将手交握放在桌上,语带询问地看向尼特罗:“会长?” “唔······你在三天内把计划书写好,到时候由十二地支投票表决。” 会议结束后,阿绯照例被尼特罗拉去练手,两个小时后腰酸背疼地走出演武堂,有些嫌弃地把尼特罗作为“给勤奋好孩子的奖励”的两张和果子折扣券放到口袋里,抬起头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帕里斯通。 阿绯停下脚步,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好久不见。”帕里斯通抬手和她打招呼。 “······” “我今天找你,是有个新任务想让你做。” “我不想继续呆在枭了。”阿绯脱口而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想过无数办法,甚至连诈死脱身都认真地考虑过,却独独没想过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在帕里斯通面前说出来。 这个人太危险了,她的直觉告诉她,必须尽快摆脱他才行。 帕里斯通看着她,脸上又露出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却没有一点惊讶的意味:“这样啊。你见过狸又了吗?”他有些突兀地问。 狸又,这是她那个便宜弟弟的名字。不知道帕里斯通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阿绯迟疑了一秒,实话实说道:“没有。” “最近有情报说艾克出现在天空竞技场,他担心你应付不过来,打算过去帮你一把。不过现在看来你们似乎没有遇上······”说着他打了个响指,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啊,我忘了和你说,狸又现在已经加入枭了。” 阿绯抬起头,正对上他打量她的眼睛。 “是吗。”她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应道。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还是见过他再说吧。” 此话一出,阿绯几乎立刻肯定了之前对狸又的猜测——他的能力,或者他这个人,可以对她的决断做出举足轻重的影响。 这就是帕里斯通这么有恃无恐的理由。 ********************* 在得到阿绯“有事好商量”的答复后,伊路米决定择日不如撞日,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敲开阿绯的门。 却扑了个空。 把他让进客厅后布兰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发现四周的温度正在直线下降。 “她去哪里了。”伊路米将一枚圆头钉捻在指间语气平平地问,布兰却能感受到他话语中正在酝酿的风暴。 “阿绯说她,她有急事要出去一阵子······” 钉子啪地断成两节掉在地上,伊路米没去看它,却突然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布兰:“这么说,她是不打算要你了。” 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极度危险的感觉,布兰额头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手掌缓缓逼近,就在即将触碰到她额头的瞬间,伊路米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喃喃自语道:“现在杀掉有些可惜······”拿出手机将摄像头打开对布兰指示道:“做一个害怕的表情。” “啊?”布兰傻傻地看了他两秒,接着用双手捧住脸颊凹出一个极度扭曲的表情(脑补可参考名画《呐喊》) 伊路米后退打量一番:“太假,换一个。” 布兰从善如流地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对“目眦欲裂”这个词作出生动而形象的解释。 “也不对,换。” 一连换个五六个造型后,布兰揉着酸痛的脸部肌肉,弱弱地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像,要不您给我示范一下?” 伊路米闻言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突然定住不动了,用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睛无言地注视了她片刻后扭开脸:“算了。” 接着开始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一张相对满意的,光标在联系人“绿呆”那一栏闪了半天,最终下滑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上。 就像她一样,在伊路米挪动手指打出“一天之内你不出现我就杀了她”几个字时,这个念头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留下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失真——她的联系方式,名字,乃至身份。以至于他无法再为她写下一个注脚。 他不得不承认,从她自他的影子里迈出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失去对她的控制权了。这个事实让他难以克制地烦躁。而更让他烦躁的是,她就这样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再一次。 点下“发送”的按钮后,伊路米对自己道,只要她再次出现,他一定要把她带回去锁在枯枯戮山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反正她不需要阳光——直到她明白自己是谁的所有物为止。 已然忘却了想要将她锻造成最趁手的武器这一初衷,伊路米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她本该是他手中无欲无求的刀,他却对她有了在那之上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