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论阴谋诡计,我们这些粗人自然远远不如吕不韦他们。但吕不韦既然妄图把手伸进军中,那么我此次势必要让吕不韦明白,胡乱伸手必定要付出一些代价!”
王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已经扭曲变形的酒杯,将其随手丢在一旁后,周身那浓郁的凶煞之气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为浓郁了几分。而等到其取出一个新的酒杯,并端起酒壶将杯子中重新倒满酒水后,他那厚重的嗓音中却忽然多了一丝铁腥味儿。
“庄襄先王去世时,曾让我与蒙骜、麃公等人一起辅佐当今王上。如今麃公已故,而蒙骜又因为河外之战的失利,一直备受楚系之人的攻讦。如今朝局凶险,大王既然刻意跳出了咸阳那个旋涡,那么我此次必定要教导他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说完这些,王龁便端起酒杯微微小酌了一口。
军中不得饮酒本是一条铁律,但一身疤痕,并且为大秦几乎奋斗了一生的王龁,如今也只有依靠着酒水的麻痹,才能将陈年旧伤所带来的钻心疼痛,勉强压制下去。
“哎!你这又是何必呢?大王从当初孤苦伶仃的质子之位,陡然成为我大秦的王,本就是世所罕见。如果不是先王深感我秦国朝堂中楚系势力庞大,又岂会让从没有接触过王家教导的政公子即位呢?他对于我秦国以往的很多密事都不清楚。如果你在这个时候行事又如此的偏激,那么......”
端坐在王龁对面的老者双眼中透漏着一丝不忍,但还没等他将话语说完,他面前这个宁折不弯的“老顽固”,便直接将他还没有吐露出来的劝诫话语打断了。
“那又如何?我身为先王任命的辅政大臣,以往因为军务繁忙,以至于很少呆在咸阳亲自教导王上。但为了我大秦几百年来的基业,他既然已经成为了我大秦实质上的王,那么有些事,他必须要做出自己的判断!”
用酒水麻痹了周身所传来的疼痛之后,王龁那双冰冷双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温度。但很快,那一抹光亮之中便被一丝不甘与遗憾所替代。
“只可惜,麃公已经寻到了桓齮这个可以继承其遗志的兵家传人。而堂堂蒙氏,如今更是有着蒙武和蒙恬、蒙毅这些后辈人材。但我们这些祖祖辈辈生于秦、长于秦,并且一身血性的老秦人,却随着武安君当年身死,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那个敢于高歌“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血性之人了!”
“啊?难道被你一直寄予厚望的王翦、王贲父子,他们......”
坐在王龁对面的老者很是诧异的反驳了一句,但还没等他继续说些什么,一脸凝重的王龁便继续开口了。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当年孝公断以肉指、血染斫痕的“国耻”一碑,生生铸就了我们这些老秦人宁折不屈的脊梁。王剪、王贲父子固然都是可造之材,但因为武安君一事,他们却和那些老秦人一样,脊梁已然折断。我们秦国能够从独处西陲的一个边境小国发展到如今的霸业,如果后人全都丢失了这份血性,他们又怎么可能带领我大秦走到更远呢?”
“你是说王剪、王贲父子......”
“我们年少时在先辈们的带领下,骨子里始终流淌着独属于我们老秦人的那种,势若大河、巍若华岳的血脉。数百年来先辈们西击狄戎、东拒中原,历经战乱的积淀,才最终定格了我们老秦一脉厚而不冗、坚毅不挠的性格。但如今,这股血脉却越发淡薄了!”
王龁凝视着面前的老者,也只有在这个与他从同一时代走过来的人面前时,他才能真正的畅所欲言。
“屯留之战,但凡王剪身上的血性多一点,又岂能让吕不韦在军中安插的樊於期掌管一部分军权呢?如果当时是我领兵,那么樊於期不仅会成为杀死公子成蛟的判秦之将,就连在咸阳城中流传的关于王上身世的闲言碎语,又岂能传的如此邪乎?”
“砰!”
伴随着巨力重重拍打桌案的声响,此时的王龁就如同一只想要噬人的老虎一样,双目圆睁。
“一个是当朝太后,一个则是我秦国的相国。流言蜚语就如同一柄柄杀人不见血的匕首一样,让人如鲠在喉。而咸阳城发生如此变故,这也就怪不得王上会生出去往新郑城散心的想法了!”
坐在桌案对面的老者听完王龁的话语之后,经历了短暂的愕然,他忽然明白了此次前来武遂的重甲军中为何会除了王龁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威望足够接管整个武遂城大军的秦国少壮派将领了。
武遂城原驻军中已经有将领投靠阳泉君的密事两人虽然都知道,老者本以为王龁借着假死脱身并隐藏在幕后,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借此机会逼迫那些人现身,并行那火中取粟之机。但没想到,王龁此次亲自出手,内心中竟然还有着考察那些军中后辈的想法。
辛胜、屠睢,再加上那些因功而升为军中千长的老秦人血脉,如果他们能在接下来的波诡云测中寻觅到机会,并且在王龁故意“隐身”之时撑起大军,那么他们不仅可以借此机会得到充分的锻炼,更是可以在王上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王龁如此行事,就不怕急中生错吗?
“我的身体自己很清楚,这些多年的陈年旧伤累积到现在,早已经没多久可活了!如果我不能在临终前寻找到一个可以托付老秦人遗志的英才,那么即使我亡故,我也会死不瞑目的!”
王龁的声音很是低沉,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疲惫。
他身为老秦人最后的“脊梁”,自从他继承了昭襄先王与武安君等人的遗志后,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让秦国更为强大。但如今的秦国内有阳泉君、吕不韦这等野心之辈,外亦有阻止秦国东出的六国之人。
王龁已经垂垂老矣,但老秦人那种宁折不屈的血性,决不能在他这里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