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里?去江陵府?去与阿爹住一起?武大丫觉着身上的皮子都有些拉紧了,她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武大丫望着郑老太,脸上带着些哀求,更多的是撒娇,拉着郑老太的袖子摇了摇,说:“我想留在甜水村陪着太婆!” 郑老太面上依旧是不苟言笑,但眼睛里却像是闪着星,亮亮的,有些嫌弃地将衣袖从大丫手中扯出来,面上便有些绷不住了,有些想笑,好不容易止住了。 看大丫正有些急,便说:“这还没过端午呢,过了五月再说吧。你父亲那里,我也得问问你大爷爷再说。”说着,又把后面的话放在嘴里转了一圈,“你父亲,要给你娶后娘了,你可同意啊?” 武大丫眼睛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说:“太婆同意,大丫便同意!” 郑老太终于掌不住,噗地笑出声来,拿手指点着武大丫的额头,将她轻轻推开,含着笑说:“出去玩吧!以后进了城,可没这般痛快了!” 后面的话,武大丫没仔细听,她只听到郑老太许她出去玩,她的心,便立马飞了出去。跑出门之前,还抽出空,记得带上阿寿阿福兄妹俩一块走了。 郑老太便在她身后,笑着摇摇头。 郑老太现如今已是七十有五了,在这甜水村,甚至县里都是长寿的。 她也曾和家里人一起打过大丫那套拳,更兼身体底子一直不错,如今身康体健,眼不花,耳不聋,想是再活个十年都不成问题。 郑老太自己在心里琢磨着,必要撑到大丫嫁了人生了子,才能安心地闭眼呐! 整个甜水村,是依着一条叫做松河的大江建的。 据说很久以前,这里的人家做的豆腐很好,十里八乡的,不少人都喜欢,便是因着这里的水好,所以这个村子便叫做甜水村。 松河两岸,除了甜水村,还有新口村、八宝村、刘家村等好几个村子。 每年端午节到,两岸的村子,有赛龙舟的习俗,也说是很久之前的祖上便传下来了。 武大丫带着阿寿阿福一口气跑到了松河边,自己折了支柳枝,便找了个阴凉处坐下来,一下一下地打着水面,一面又不时地抬头看看对面。 阿寿甩了鞋,卷起裤腿,弯腰站在浅水里捞小鱼小虾,嘴里嚷嚷着:“大姐,咱们先前跑得太快了,应该带个篓子过来,看这里这么多小虾,拿回去让桂婶一炸,可好吃了!” 自己边说着,还呲溜一下口水。武大丫也想吃,却不想起身,便说:“那你再回去一趟吧!” 阿寿也不想回去,他使劲儿地摇着头,很是委屈地说:“回去了,我可出不来啦!” 旁边阿福手巧,正折了好些嫩绿柳枝,坐在武大丫身后编花环,不一会儿便编好了一个,马上戴在了武大丫头上,阿福又开始编第二个,她没抬头,眼睛还盯着手上的柳枝,嘴里说着:“这里小鱼小虾那么多,改天吃也成呀!今天桂婶可是做了米粉肉呐!” 阿寿一听,口水真要下来了,他犹豫地看着水里正游着的、不知危险的小鱼小虾,做了决定:“好吧,今日我便放你们一把!” 武大丫头戴着花环,正美美地凑近水面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听得她这一说,笑得差点栽到水里去。 还好她自己反应快,没等阿寿冲过来接她,左手向地上一撑,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她站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又大笑着指着阿寿说:“阿寿,你是想让我栽到水里,好把我那一份米粉肉给吃了么!” 三人正说笑着,对面终于有动静了。 这条松河两岸几个村子,说来也有些奇怪。 明明这条松河是由北向南流向不远的洞庭湖,与长江相连的,河两岸分的是东西两边。 可是这里的村民们不这样叫。 他们叫松河东边的为北头,松河西边的为南头。甜水村便在松河的东边,他们便属于北头的。 这几个小孩子都不明白是为什么,武大丫还估摸着,是不是这条松河曾经改过道啊。 石头带着自己村里的几个小伙伴撑着竹排从河对面的南头过来了。 因为村子临水,村里的孩子们,全都会水,这河上也没个桥,要过桥还要走得老远去。 所以河边一直系着几张竹排,谁要过河,自己撑过去便是。 但武大丫觉着,平常也很少见两边的村子有什么来往的。 倒是他们这样的孩子,经常撑着竹排来往于松河两岸,到处玩耍。 不过武大丫在这里上天入地都行,就是这撑竹排不行,不是说她不会,是郑老太不许,武大丫也拗不过郑老太,只好答应了。 石头他们将竹排就系在武大丫他们近前,撑着竹篙的石头最后上岸,手上还不老实,将竹篙重重地拍向水中,翻起了不少的水,朝着武大丫他们泼去,其他几个孩子看武大丫马上就要出丑,都在那里拍手大笑。 武大丫一伸手,便将阿寿从水里拖上来,又将阿福从地上拉起来,急急地向后退去。 武大丫手中抓着两个人,脚下也不停着,后退时,她瞅准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子,飞快地踹了他一脚,将他踢了个踉跄,正好被翻起的水打个正着,身上都湿了。 那小子愣在那里,两只手还合着,正在拍着巴掌呢,就被水打湿了,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武大丫站稳身子,走向石头那帮人,抬着眼,气势汹汹地说道:“不服的,再来!” 石头将手上的竹篙绑好,跳上了岸,指着武大丫说:“上回我们输了,这回端午,我们再比一场,你敢么!” 武大丫不假思索,直接吼过去:“有何不敢?” 石头正等着她这句话,嘿嘿一笑,将手一拍,说:“那我们一言为定了!”说着伸出手掌,等着武大丫。 “等等,你还没说比什么呢!”武大丫感觉自己进了他们的圈套。 石头哈哈大笑:“武大丫,难不成你怕啦?” 武大丫暗自咬了牙,虽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没问清楚,也不知他们设了怎样的圈套来诈她,但武大丫深知气势不输人的道理,她哼了一声:“我是怕你们输了不承认,所以现在便得把道道儿画好了!” 石头也不卖关子了,便说:“咱们赛龙舟!” 武大丫微微皱着眉,这下可有得拼了,若是比拼一人之力,她自认论文论武,自己都会是第一,可是这赛龙舟嘛,她一个人也没用啊她! 她在心里数着村里的人,摸着下巴没有立刻回答石头的话,石头有些不耐烦,斜着眼问:“你到底是答不答应啊!不答应就当你输了啊!” 武大丫抿了抿嘴唇,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她抬头大声说:“答应就答应!咱们可不怕你!”然后伸手,与石头对上一掌,这事便说定了。 石头那帮小子便笑了起来:“哈哈,看看你们村里的那几个小子,连只鸡都抓不了的,还想赛龙舟?哈哈,武大丫,你等着输吧!” 武大丫有些气,但一时也没想出什么词来骂他们。 她捡起地上那枝被自己丢掉的柳枝,暗暗运气,手上使足了劲,将柳枝向石头他们扫去,只听呲呲几声,几人的衣裳便被扫破了口子。 石头愣在了当场,看见自己才上身的新衣裳,已是破了口子,也有些急了,但也不敢上前与武大丫动手,他手指着武大丫,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武大丫,你等着!咱们初五那天见!” 说着去解才绑好的竹排,几个人便灰溜溜又撑回了对岸,至于回到家里,会不会被自己爹娘骂,武大丫便管不着啦! 但是武大丫也有苦恼,她在发愁端午那天赛龙舟的人手。 村里与她年纪相当的孩子,本便没有几个,还有几个跟着家人住到了城里,这可真是件难事啊!即便是她想到了取胜的法子,但人数上凑不齐,可怎么办呢? 这一晚,武大丫难得地失了眠。 因为睡不着便想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又顾着阿福正在睡,连翻身都不敢了。 一时又想喝水,便起身去拿茶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她一起身,睡在她脚边的阿福便醒了,用擦着眼睛,有些迷糊地问:“大姐,你要喝水么?我去给你倒。” 武大丫将阿福一按,轻声说:“你只管睡,我自去厨房便是。”说着便带着茶壶出了门。 武大丫一向是住在郑老太的东厢房的,她出了房门,本是转身要去后面的厨房,却看到郑老太的正屋里还亮着灯,还隐隐约约听到有讲话声。 武大丫一时好奇心起,便将茶壶放在门边,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正屋门边上,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九郎为何突然决定要续弦了?当年怎么劝他都不答应的,只说是学业为重。” “唉,我也不知啊,这孩子大了,心里有话也不肯和我这老太婆说了。” “老太太,您把九郎和大丫都带大了,还教得这样好,蕙姐感激您的!” “可怜我的蕙姐啊!” …… 武大丫耳力很好,已是听出来,这是郑老太与兰婆婆的声音。 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武大丫也听得有些倦意了,便也懒得听下去,索性水也不喝了,回房睡觉去。 爬上床榻,先是想着,阿爹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娘子,连太婆都不事先知会一声,武大丫便在心里嘿嘿笑了几声。 待躺下来,心里又冒出个名字,“蕙姐”,奇怪,蕙姐是谁啊?家里没人叫这个名字啊!她记得她阿娘是叫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