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丫在梦里听太婆喊了满脑子的“蕙姐”,第二天便起的比平时晚了。 她正迷迷糊糊着,脑中喊着:“快起!”身体却又向床榻深处偎去。 耳边忽听得“啪”的一声,武大丫猛然间清醒,一挺身便坐了起来,见阿福已不在房内,便向外喊了声:“外面怎么了?” 武大丫还依稀听到有阿福的哭声,又觉得是自己睡糊涂了,没听清,应该是外面的风声吧。 过了片刻,阿福抽着鼻子进到房内,武大丫接过阿福递过来的褂子,利索地穿好了,边穿边奇怪地问她:“阿福,你这是怎么了?” 阿福低着头,不敢看她。 武大丫穿戴好了,便伸出指头,抬起阿福的下巴,歪着头道:“你眼睛怎么红了?”阿福愈加低头不语。 武大丫几下子梳洗好,想倒点水喝,环视了下房内,却没看到茶壶,便紧了紧腰带,待要出门,扭头说:“阿福,你不说,我便不管咯!” 阿福小心翼翼地说:“我,出门没看到,门边有个茶壶,给踢碎了,叶妈妈罚了我月钱。” “哦!”武大丫边听边跨出门去,“啊!茶壶!” 阿福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姐,那茶壶被我踢碎了!”后面又小声地加了句,“我也不知道是何时把茶壶放在门边上的,出门也没看。” 武大丫面色有些复杂,那茶壶,不正是她昨晚顺手放的么?本是要去厨房倒水,却临时改了方向,那茶壶便随手一放了。 武大丫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阿福,她摸着自己头上扎得不甚紧的小包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呃,那茶壶,是我放的。”不待阿福说话,便飞快地跑出去,“我去找叶妈妈说,不叫她罚你月钱。” 阿福便有些急,在后面追着武大丫,喊着:“大姐,你别和叶妈妈说……”但她哪里追得上武大丫,武大丫一个转身,便弯进了郑老太的正屋内。 郑老太也正刚起,叶妈妈在给老太太梳头,见到武大丫很高兴,还奇道:“宁姐今日怎地起晚了?”叶妈妈也笑道:“平常这时辰已是练完功了。” 武大丫也不怕郑老太怪她,便老实承认:“今日起晚了,我待会多打一遍拳。”说完,眼睛便亮亮地朝叶妈妈看过去。 叶妈妈四十多的年纪,圆脸,一笑起来,眼睛便眯了一条缝,看上去很是和善,但她管着这整个内院,一板一眼,皆有定数,家里的下人们都很怕她。 叶妈妈一看武大丫的眼神,便是笑了,与郑老太说:“大姐这是找我有事呐!” 郑老太平素看来是很严肃的,但对着武大丫,时常绷不住这严肃的表情,此刻郑老太便拍着叶妈妈的手,笑着说:“她要求你什么,你别答应!” 叶妈妈将梳子、镜子等物都收好了,将妆盒交给边上的丫头收起来,便也笑着说:“那得看看大姐求的是何事了!” 武大丫便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与叶妈妈说:“今早阿福踢碎了门边上的茶壶,那是我放的,要罚应该罚我。叶妈妈,你别扣阿福月钱,扣我的吧。” 叶妈妈便笑着不说话,郑老太却皱起眉,说:“宁姐,是小阿福求你的?” 武大丫连连摆手,解释说:“没有没有!是我看到她哭了,便问起她,才知道是因为那个茶壶,我觉着,虽是她踢的,但到底是我先不对,不该将那茶壶随手乱放的。要罚也应先罚我。” 叶妈妈依旧笑着没说话,连连朝郑老太看去,眼睛里还带着高兴。 郑老太点点头,招来了小丫头,扶着她站起来,说:“你能勇于承认错误,这很好。”叶妈妈也跟着点头。 武大丫也很高兴,以为这事情便这般完事了,谁知郑老太话锋却一转,“但小阿福还是要罚。”这一句可把武大丫给说懵了。 她张着大眼睛,不明所以的望向郑老太。 郑老太将手伸向武大丫,武大丫便很自然的搀扶着郑老太,走出门去,来到院子里,阿福正站在门外低着头,不敢说话。 郑老太越过阿福,走向专门开出来给武大丫练功的场院。 郑老太边走边直白地说与武大丫听:“她没有认真检查茶壶,那壶里没水,此是其一;你要喝水,她没主动去倒,此是其二;做事不仔细,没看到门边的茶壶,此是其三;被管事罚了,哭给你看,此是其四。宁姐,你说她该不该罚?” “啊!”武大丫没想到,便是这样一件小事,太婆居然能说出好几条道理来,却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对阿福太苛刻了,她这样想着,便直接说了出来。 郑老太站定了身子,将武大丫有些松散的包包头理了理,说:“他们做下人的,便该是样样小心,处处留意。这并不是苛刻,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唯有照规矩做事,他们才会得主家重用,这是对他们好。宁姐,你心善,这是好事,可你若是一直惯着她,再过几年,她会越发没有规矩,你说,我会不会还让她跟在你身边?若是将她从你身边调走,她会如何呢?” 武大丫有些说不出话,也不知要说什么来反驳郑老太,但她知道,太婆不会骗她,阿福一定是有不对的地方,只是…… 武大丫觉得心里有些难过,她不知道以后到底要如何对待阿福和其他的丫头了。 武大丫低着头不说话,郑老太有些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以后进了城,慢慢地你便会懂了。” 郑老太便看着武大丫在那里打拳。武大丫有个好处,无论她做何事,都很认真,打拳时认真,打架时,也认真。 郑老太叹息着,大丫从小习武,身体也结实起来,不再是病怏怏的样子了,但是也越来越不像个小娘子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郑老太在心中将家里几个重孙子扒拉一遍,又摇摇头,唉,也罢,还是先交给她父亲去烦恼吧。 武大丫一身汗地回房去换衣服,阿福正坐在屋檐下,绣着帕子,倒也没绣花样上去,只是锁了一道边,武大丫认得,那是给自己的。 阿福见她回来了,连忙放下针线,忙着给她取水取衣裳。 武大丫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说:“阿福,那个,我……”却不知要如何说。 阿福见她这个样子,却是笑了,说:“大姐,叶妈妈过来与我说了,她说得很对,我确实该罚。”说着又凑近了武大丫一点,“大姐,以后你得拿出家里大娘子的气势来,咱们可不能让人小瞧了!” 武大丫看着阿福一点都不恼了,还这样想得通,索性也不费脑筋去想了。 武大丫用过早膳便很自觉地去了书房,郑老太前几日教的功课,她早会背了,但有些怕太婆会给自己加功课,便使了心眼,谎说还没背完,郑老太果然没起疑。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临着字,心里却还在琢磨着端午节与石头他们赛龙舟的事,村子里的几个小子,她扒拉来扒拉去,勉强够数吧,武大丫决定,等晚间凉快些便去与他们说。 武大丫手中还在写着字,因心神不在这书房中,也不知已有人站在了门口,等自己回过神来发现有人进来时,那人已到了身后,还开口说道:“笔锋虚浮,你练的功都到哪去了?” 声音有些严厉,武大丫一惊,天呐!阿爹怎么从城里回来了?! 来人正是武大丫的父亲武长生,人都唤他九郎。 武大丫转过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垂着手立在一旁,任凭阿爹检查功课。 武长生看得很仔细,武大丫便大着胆子看向他,长身鹤立,眉目疏朗,很是俊美。 武大丫心里美美地想着,都说自己与阿爹长得像,以后自己也是个大美人罢。 这般想着,武大丫便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又看到阿爹皮肤白皙,伸出手看看自己那么黑,又有些泄气。 武长生用眼睛的余光看向女儿,见她面上表情丰富,便有些好笑。 武长生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便教训起武大丫来:“看你写的字,一看便是心不在焉的,这样如何能写得好!功课好坏暂且不论,你这般不用心,便该罚。” 武大丫的脸便垮了下来,唉,每次都这样。 武长生却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将手中的大字放下,说道:“我先去你太婆那,你把这些写完了再过来。”走得时候很有些急切。 离开武大丫住的东厢,没几步便是郑老太的正屋了,武长生却是有些踌躇起来。 武长生站在院子里,环视着周围,这座宅子,似已有许久不曾踏足了。 阳光洒进来,照耀在他的身上,武长生用手捂着眼。自从那场噩梦之后,他一直担心着,害怕如今的一切才是梦。 今日踩在这座老宅子的土地上,他才真切地感觉到,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幸好!幸好! 梦里是假的! 眼前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