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言渐渐在他怀中安静。余修想起他的病人们,想起那些无助惊慌的眼睛,想起那些为他送锦旗的家属。他紧紧怀抱乔言,用他的所有温暖。 放纵,堕落,他也会一时忘了自己的职责。幸好,他的信仰及时回归了。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余修陪着乔言,在他的家里。他觉得,换一个环境或许会对她好一些。她睡了,睡得非常不踏实,余修也钻进被窝,抱着她,让她有个依靠。当然并不是每一个病人都能得到他的拥抱。有了他,她起码会觉得暖一点。 折腾一夜,都累了。 乔言睁开眼睛时,看着天花板的灯,陌生,恍惚。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应该是余修的家。 她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下。身边的人也醒了。 “醒了?” “嗯。”乔言感觉头昏脑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跟我就别客气了。” “要的。” 余修的手才要放在她的腰际,半路收了回来。 乔言感觉浑身酸痛,好像干了什么重活似的。 “可以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么?”职业本能在作祟。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我问你干什么?” 乔言站起身,“你又不是真得想问。” “乔言,你不觉得你把自己封得太死了么?”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两人你来我往,没一句让人痛快。 乔言被窗外蓝蓝的清澈的天空吸引。她走到窗边,阳光暖着她的脸,她的全身。 “乔言,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余修来到她身后,窗子上映出他慵懒随意的微笑。 “在我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为什么?” 乔言没有惊喜,没有讶异,只有疑问。 “在你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我更想和你试一试。你和你那个男朋友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分手就必须再找一个吗?” “那倒不是。”余修拥着她,“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好?我们才在一起几天?” 乔言重新看向窗外。 “时间长短不重要。” 乔言在玻璃窗上与他相望,表情很冷,“是因为我的脸么?” 余修摇头,“因为你,只有这一个原因,你。没法儿再具体了。” “我怎么了?我长得符合你的想象,符合你的幻想对象?” “乔言,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清楚得很。” 她挣开他,直愣愣走进浴室。她有清晨洗澡的习惯,他是知道的。 余修坐在她刚坐过的地方,两手支在床上,听着浴室里流淌的声音。他点起一支烟,也望着蓝天。 不多久她洗完了。 乔言穿着他的浴袍,光着脚,在清晨的阳光里看着他。 她拿走他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 余修手臂微微张开,她已经爬上床。 她轻轻吻他,温柔地吻他。 余修慢慢抱住她,给她更多温柔。 乔言在他怀中,身后是一片清澈的蓝,“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你告诉我,你现在告诉我。” “谁?” “她。” “她?” 乔言近在咫尺,看着他的眼睛,“陈香,我和陈香哪里不一样?” “陈香?” “陈香。” “你昨天在找的人?” “对,就是她。” 余修看着她,仿佛她是个病人。 “干吗这么看我?你只需要告诉我,我们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你知道。” “乔言,你是不是太焦虑了?” “有什么好焦虑的,现实就是她抢走我男朋友,抢走我妈,还有你。” 乔言翻身坐起来,穿好自己的衣服。 “你说的这个人是……” 乔言背对着他,“我妈的私生女。” “她和我长得很像,但应该很不一样吧。否则,为什么阿森喜欢她,我妈喜欢她。只有我在恨她,连我爸都没恨过她。最可气的是,她不恨我,她叫我姐,她说她是我的妹妹。我没有妹妹,我是独生女。” 她淡淡说着这些,声音没有起伏波澜,不似昨天那般癫狂。 “我和阿森谈恋爱四年多,他开火锅店,我经常带宿舍同学去捧场。当时太多人反对我们在一起,因为她们说他配不上我。但事实证明,是我被他甩了。” “我见过陈香,在地铁站。他穿着一身蓝色外套,很温婉,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吧。最重要的是,她比我干净。我的这双手,我身上的味道……很多人不喜欢。” “包括我自己的父母。” “你告诉我,什么叫爱情,什么叫真情?我以为我很清楚。” “每当我和那些离世的人接触的时候,我都为他们祈祷,希望他们有个完美的来生,希望他们幸福。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什么叫真情,什么叫爱情。更不知道什么叫幸福。” 她并未奢求能得到一个答案。她在自述,她把这么多年心里的疑惑全都说了一遍。她的灵魂深处,最想得到的是理解。 但是这个人,能理解她么? 他们之间,隔着整个银河系,只有肉体是紧密相连的。 她说着说着,渐渐安静了。 “那你的信仰呢?你和我说,你有信仰。” 有回应。他在听。 “我的信仰也不是一直坚定的,所以,我会有些偏离,所以我遇上了你。” “相信你相信的。” 乔言转回身,看着余修。 “想做的事就有它的理由,比如,我现在特别想和你在一起,明天也会想,后天应该也会。” “因为我——” “——只是因为你,乔言。” 他打断她的疑虑。 乔言看着他,某个瞬间有些柔软,有些恍惚,然后忽然就变了。 她来到他身边,指责他的欺骗,“你明明就见过她,你明明就在骗我!” “乔言,从我认识你开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没人会抢走我。” 乔言狠下心,“我不稀罕你的虚情假意。” 她走了,说什么也留不住了。 某日,乔言在梅子家里做客,她老公又出差去了,孩子在奶奶家。梅子邀请乔言陪她过夜,乔言没什么事,一个人在家里总感觉闷得慌,所以就去了。 乔言眼中,梅子是个生活事业双丰收的人生赢家。她长得不算多出众,但人缘很好,她的一生都顺风顺水,该干什么干什么,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走得稳稳当当,很多女人羡慕她。 两个女人并肩躺在床上,敷面膜讲八卦,乐了一回。 梅子碰碰她的肩膀,“哎,跟你说件事。” “什么?” “我看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 乔言捂着自己的面膜,“上哪找?” “要不,我介绍一个给你。” “行啊,谁?” “真的?” “真的啊。” “那你要真同意,我可给你联系了啊!” “联系呗。” 乔言反应太不同寻常,梅子很是震惊,“你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咱们不是天天受刺激么?刺激受多了,生活就平淡了。我也想找点新刺激,来维系普通的生命力。” “年纪轻轻,说得跟真的似的。跟你讲,我最近悟出来一个道理,脆弱的极致是坚强,坚强的极致就是脆弱。” 一句话,乔言没了声音。 她仿若被这几个大字砸出一身窟窿,呼呼冒风。她出了一身汗,她感觉很难过。 “给我介绍一个吧,越快越好。” “真的假的,不对劲啊你,怎么了,跟我说说?” “我想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滋味,到底什么是真爱。阿森说我不懂爱,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懂还是不懂。” “你这个目的可不对啊!什么事儿都别钻牛角尖。不过呢,我会给你当个事儿办,你放心,我给你介绍的肯定都是靠谱的人。” “好,就这么办吧。” 乔言闭上眼睛,等待面膜滋润她的脸,等待万物生发。 做他们这一行的,总是游走在生死边缘,整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与常人不同。可她肩负职责,无法懈怠。 周末,乔言接到梅子的通知,说周日去见面吃饭。 乔言一口答应了。 出门之前,她还打扮了一下,她涂了新买的口红,在镜子前仔细地抿了抿嘴唇。 她是打车去的,对方很早就到了。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乔言先看见了他的后背。 以为是个什么样的青年才俊,结果一见面,乔言就傻了。 “时简?” “你好,我是你的相亲对象,精神科医生,时简。” “搞什么啊?你和梅子?” “巧不巧,你的同事和我的同事是同学。” “那——” “——坐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还是为什么偏偏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