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的离去拔掉了乔言心中的一根刺,那是硬生生被拔掉的。连着筋带着骨,就这么没了。她整个人仿佛漏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冒着冷风。 乔母一直在陈香处陪伴,乔言念着母亲辛苦,没事也会来看一看。每每看见陈香的脸,乔言都感觉自己在照镜子,照了几日也就习惯了。她开始留意到她们之间的联系,真地很像,太像了。说她们是双胞胎也没人会怀疑。看来这个影子要以另一种形式跟着她了,不是阴影,可能是别的。 那天,乔母出去买菜,家里只剩乔言和陈香。陈香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她还会画画呢,她画得很好,只不过有的画令人看不懂,太抽象了。乔言总在这种时候感觉自己不够好。应该说,太庸俗了。 陈香的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心直口快,也不缺活泼温婉,并且多才多艺,不像她长这么大都没什么才艺。陈香攒了一身技能,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基因。应该不是乔母吧,那就来源于她的父亲。应该是这样的,她的心里总算平衡了点。只要不是母亲的良好基因就好。 陈香画了一幅画,铅笔画的,像个漩涡,横看竖看都可以。 “这是什么?”乔言问。 “你看像什么?” “好像漩涡。” “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就连说话都和她的风格不一样。乔言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站在这看她画画一个上午会生出什么情愫?大概是怜爱吧。 “你饿不饿,要不我给你做点吃的?”乔言说。 或许是她破坏了艺术氛围吧,别怪她,她实在不懂艺术。 陈香放下画笔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她,“你饿了吗?” “不,我是觉得你该饿了,早上你只吃了两个鸡蛋。” 陈香转回身,在画上补了几笔,“我来吧。” 她站起来,从乔言身旁经过。一股淡淡皂香飘过,乔言后知后觉地闻闻自己,闻也没用,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己闻不出来。 “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陈香说。 “不,还是我来吧。” “听说你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正好冰箱里还有。”陈香兀自拿出材料,立刻进入状态。 乔言傻傻地站在一边,又在想象。阿森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应该是幸福的。 世界真是奇妙,阿森已经不在了,她才发现自己的一些莫名情绪无处落脚了。 “你经常做饭吗?”乔言问。 “嗯。”陈香一边切葱花,一边说:“一般都是我做,还好没人嫌我做饭难吃。” 菜板发出高频率声响,她的葱花切得很漂亮,动作也优雅从容,不像她,做顿饭累个半死。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了。”乔言说。 陈香转回身,“他们是谁?” 乔言以微笑给她答复。陈香转回身去,继续切西红柿。 “那些男人,还有我爸妈。”乔言原本不想回答的,但话到嘴边就溜了出去。 陈香笑了一声,“我只有一个男人,我很感谢我妈,还有乔叔叔,他们都是好人。你也是好人。” 在她身后,乔言看不见那张相似的脸,她看见的是自己的丑陋,“我不是好人,我只是长得很像好人。” “才不是呢,你就是好人。阿森对我说过——” 菜刀短暂地停止工作,“在他眼里,你是个特别好的女人。” 这是她们俩第一次提到阿森。 听见这个名字,乔言说不出什么。回忆已经走远,回忆也有偏差,她的爱恨都已经偏离了轨道。她靠着门廊,屋里全是素色,镜子也盖了一层白布,没有生气。 “我如果那么好,他就不会离开我了。还好他遇见的是你。” 陈香已经把西红柿切好。鸡蛋打进碗中,搅拌均匀,“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俩到底哪里不一样,又有什么相似之处。后来我发现,除了长得一样之外,我们哪里都不一样。阿森很幸运,爱过你这样的女人。” 乔言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她不想这样,她悄悄转回身,默默红了眼眶。 她静静地躲进卫生间,轻声关好门,捂着嘴哭起来。阿森离去的时候,她没有这样哭过,他们都选择去爱陈香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哭过。这个时候,她却哭得不能自已。 忽然有人敲门,乔言止住眼泪,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马上!” 她打开门,陈香围着围裙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来洗脸,早上忘了洗脸。” 陈香看着她,走到近处。 她的手纤细温柔,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帮她擦掉脸颊的泪痕,“饭好了,来吃饭吧。” “嗯。” 姐妹俩坐在餐桌同一边吃饭,过不多久乔母回来了。看见姐妹俩和和睦睦在一起,心里的幸福感无限扩大。 “饿了?我刚才去买了一袋米,结账的时候人多就耽搁了。” 陈香第一时间把那袋米提进门,又帮妈妈准备了碗筷。这一切琐碎的细节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乔言的心。她从未这般主动表达情感,从未做过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女儿。她好像明白了阿森为什么要与她分手,她好像瞬间明白了一切。 “妈,没什么事,你就在这里多陪陪她,家里有我。”乔言头也不抬,像说天气情况一样自然。乔母喜出望外,差点哭出来,“行,那你们爷俩吃点好的,别整天糊弄,你爸做菜总咸,你提醒提醒,别口那么重,不好。” “嗯。” “其实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陈香还在发挥善解人意的精神。 乔言说:“不要拒绝了,我们家也没什么事,我妈退休没事做,正好在你这里串串门,不然在家里永远干不完的活,也怪累的。这里有你,她反而能少干点活。——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乔言提前下桌。乔母和陈香若有所思,但谁也没说什么。 回家的时候,乔言把陈香的礼物一同带回来了。家里欠电费停电了她都不知道,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了半截蜡烛,屋里总算有了点亮。她把水晶苹果放在冰箱上面,那里平时没人动,不会碎。 火苗轻轻晃动,乔言靠在沙发里,远远地看着那颗苹果,很是疲惫。窗外灯火通明,只有她这个角落一片黑暗,只余一点火星,不知够不够照亮这个夜晚。 去陪陈香的时候,她把手机关了,她近来的行为让她自己都感觉困惑。她哪有那么善良,她难道是在怕耽误陈香休息吗? 翻出手机,乔言按了开机键。一个又一个的信息挤进来,有来自梅子的,时简的,还有余修的。 或许是这个夜晚太寂寞了,或许是停电太无聊了,或许是她太久没有见到余修了。 乔言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回了一通电话。 “余修。” “嗯。”他那边安静得很。 “你在干吗?” “在家。你开机了。” “嗯,这几天有点事。”她没有提起陈香的名字。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钟。乔言看着蜡烛微弱的火光,“你有空吗?” “现在?” “现在。”乔言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他好像在抽烟,乔言仿佛能看见他吐烟圈的样子。 “十分钟。” “对了,家里停电了。” “没关系。” 他挂断电话,对话极其简短,但内容传达足够明确。 乔言把电话扔在桌子上,又靠进沙发里。 十分钟后,他果然来了。 乔言听见他停车的声音,进楼道的声音,上楼的声音,很快他就来敲门了。乔言坐着没动,等他把门拍得更响时,她才去开门。 门才开个缝,就被他一把推开。 乔言被他推到墙上亲吻,情难自控发出万分享受的声音。 偶尔她想到陈香,她推起他的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她在他眼睛里寻找自己的影子,不是陈香,是乔言。 有一句电视剧里用烂了的台词在她脑袋里盘旋,“是她好还是我好?” 但是,她始终没有问出口,她不可能开这个口,一辈子也不要。 “干吗?”余修轻抚她的嘴角,温柔又富有激情,“盯着我看什么呢?” “让我看看。”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 “就要看,就想看。”她缠住他的脖子。 “看,给你看个够。” 蜡烛的火苗逐渐微弱,甚至亮不过他们眼中的火种,他们在门口狂欢起来。乔言快要散架。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要看就看个够,要爱就爱个够。门撞得乱响,她忘了一切,忘了自己,不住得呼喊他的名字。 燃烧的半截蜡烛很快枯了,在桌子上留下一滩凝固的眼泪,那是它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