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哲走下楼,坐在花园的木质小桌上,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电邮,阳光从绿叶的缝隙中洒下,两只麻雀就在桌上叽叽喳喳地相互追赶,丝毫不惧怕他。他点开facebook翻看朋友们灯红酒绿的生活——明明是熟悉的,却又有些陌生,那些感官上的喧嚣刺激,足以让人迷醉,却难以给予安定。 他听见木质楼梯小心翼翼地发出声响,转身抬头看见楼梯上的女子,而陈蒹也恰好迎上他的目光。她身着旗袍,白色丝绸质料,领口及裙摆处绣有青蓝色月季花,色彩层叠如云雾,丝线淡雅细腻,上好的苏绣工艺。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他目光中来不及隐藏的惊艳,这分神情无关乎情感,却是对异性最天然质朴的赞美。她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他直视,但眉梢眼角都含着东方的秀气。 江哲微笑注视着陈蒹,轻轻说:“很漂亮。” 她浅笑:“谢谢。” 从江宅至Andalendran的家,只有一个街区,一开始,陈蒹小心地走在江哲身后,她并不擅长驾驭高跟鞋,尤其是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江哲发现了陈蒹的窘迫,故意放慢脚步,抬起胳膊,陈蒹意会他无声的意思,也感激他的细致,整个人突然大胆起来,右手轻挽上他的胳膊,两人在斜阳下并肩行走。 “我从来没有这样扶过女生。”江哲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轻不重不留痕迹。陈蒹不语,她不知该如何回话,但她分明知道,江哲搅起自己内心微澜。 还未及多想,一名斯里兰卡老人早已候在铜门之外。他留着黑白相间的胡茬,戴着考究的金丝框眼镜,棕黑色皮肤,身量宽胖,身着银灰色的斯里兰卡民族服装。 江哲展开双臂与老人拥抱,如同遇见相识已久的故人,又用英语和老人寒暄了一阵,陈蒹只是尽力磕绊地介绍了自己的姓名。”You are so pretty.”老人夸赞陈蒹的美丽,他面上和善的笑容如此真诚,让陈蒹安定了不少。“Thank you.” 她希望老人也能明白她的谢意和感激。 Andalendran的别墅有两层,是他在10年前花了一万美金建造而成,就算在通货膨胀严重的当下,房子的市值也仅仅是五万美元。别墅刚进门便是客厅,玻璃茶几四周有三个沙发,散落着几只树桩式样的板凳;边角处一个四角翘起的白色座椅十分抢眼,老人说那是以大象皮制成的。一楼四周分别是客厅、卧室、浴室,围绕中央的是一个露天的院落,角落里杂乱地放着一些坛子,右边的屋檐下则靠墙摆放了一排雕塑,最大最显眼的一个,四面四臂,手持吠陀,脚踏莲花,身耀圣光。 “这是印度教的梵天像吗?”陈蒹不确定地问道。她在本科阶段的毕业论文,就是宗教传播与神像变迁,这些神像已经成了她记忆中很熟悉的一部分。只不过她一直以为,斯里兰卡国教是佛教,印度教是作为异教而存在的,不会如此敞亮地出现在民众的家里。江哲立刻将陈蒹的问题翻译成英文,老人点头表示认同。 他们继续参观,除了庭院中的梵天像,主人家中的桌子上、房间中,甚至洗浴室里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佛像,有基督教、印度教、也有佛教。“我并不信仰某一个宗教,每一个都信一点,但印度教占一半左右。”Andalendran说。 客厅墙上摆放了大大小小几十幅裱装好的画,有宗教内容的,也有现代抽象派的画作,是主人耗费了36年时间搜集的各国的艺术品,其中还有一副是中国的仕女图。正对门墙上的一幅画引起了大家的关注,画面残破,像是用颜色不一的布拼接而成,主人命名它为“破碎的浮屠”。 “斯里兰卡是香料、象牙、宝石的生产地,这些物品都很名贵,所以斯里兰卡从16世纪开始,就成为殖民者争夺的地方,葡萄牙、荷兰、英国都侵略过这里。斯里兰卡现在属于英联邦,但是长期内战,这幅画就是象征斯里兰卡本民族的文化被殖民文化入侵,破碎痛苦。”江哲说。陈蒹不住地点头,她一边惊讶于江哲的博学,一边惭愧于自己的无知。长期习惯于西方中心史的论述逻辑,她对美国、欧洲大陆发生的历史了然于心,却反而不知道中国邻居的过往故事。她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宴,却让自己有这么多的启发。 主人在庭院里招待客人用餐,陪同的还有主人的几名得意门生。月光如此清澈明亮,很轻易就照亮了整个园景,甚至不用一盏人类世界的灯。Andalendran说,他要求他的学生用手绘图,他认为,斯里兰卡的建筑,不同于印度,也不同于西方,它借鉴了不同民族的文化元素,但仍是斯里兰卡建筑文化的传承。“Charlotte,我知道你来自中国最好的大学,那里的建筑学排名国内第一。Godwin,你所在的MIT建筑学排名世界第一。希望你们可以向你们的同学们多介绍斯里兰卡的建筑艺术。”江哲和陈蒹点头,感受着大建筑师内心的纯粹和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