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没有哪一个季节比秋天更让人伤感的了。 陆相宜看着窗外的美人蕉有些出神,她想起她从前的窗户外也有这么几株美人蕉。可那时她一点也不喜欢,总觉得不好看,一点也体会不到古诗里那股幽然而惆怅的意味,一直想拔掉它们种点其他能够花枝招展,落英缤纷的植物,可最终她也没来得及拔掉那几株令她不喜的美人蕉。 惠香从首饰匣子里挑了一支简单的银杏流苏发钗插在陆相宜发间,然后轻轻取下搭在她肩头的鹅黄纱衣,说道:“好了,小姐。” 陆相宜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镜子里装扮齐整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缓缓的站了起来。 这时弄月刚好端着一盏燕窝粥走了进来,“小姐,刚熬好的燕窝粥,趁热吃吧。” “这么热的天,趁什么热啊,凉凉吧。”虽已入夏,但暑气仍旧未消,陆相宜便笑着说道。 一旁的素问立刻说道:“不行,小姐脾胃虚寒,吃不得寒食,还是趁热吃吧。” 陆相宜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桌前坐下,拿起勺子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可她还是强迫自己一点一点的吃了下去。 “小姐。”弄月有些犹豫的唤了一声。 “说吧。”陆相宜搁下手里的勺子,神情有些恹恹的说道。 “听门房的人说,大少爷昨天寅时才回来。我特意让人去查了一下大少爷最近的动向,发现他最近和几个波斯人走的挺近的。”弄月低声回道。 “波斯人?”陆相宜有些头疼,这突然之间怎么又冒出几个波斯人了呢?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知道这几个波斯人都什么来历吗?” 弄月歉疚的摇了摇头说头,说道:“时间太短了,还没查到。” “去给我仔细查查那几个人是做什么的,进京有什么目地,进京城之后跟哪些人接触过。”陆相宜实在吃不下了,放下了汤匙。 “是,小姐。”弄月立刻答应了下来。 惠香看着陆相宜吃了几口就停住了,忍不住劝道:“小姐,你多吃一点吧。” 陆相宜摇了摇头,“没胃口。” 惠香无奈只得端上漱口的浓茶,她也明白小姐因为长期服药胃口一直不太好,可这一直吃不下东西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啊! 弄月也有些担心,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让小丫头去吩咐厨房做几道可口的小点心来备着。 陆相宜心不在焉的从弄月打开的锦缎匣子捡了一块香片含进嘴里,看着小几的一角微微的有些出神,直到惠香轻声的提醒道:“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陆香宜点了点头,站起来理了理衣裙才抬脚往外走去。 出了院门往东走穿过蔷薇花墙便无可避免的又看到了陆贽的院子,她顿了顿,有些冲动的想闯进去警告陆贽最近不要惹事生非,也最好带上了脑子再出门,他这时若敢惹出一点事非来,她一定会是第一个推他进火坑的人。 可想了想又忍住了,陆贽没脑子,她可不能变得跟他一样没脑子。弄月既然已经找人看住他了,那应该就还好吧,他这个没脑子的虽然容易被骗,可也正是因为他没脑子信他的人也比较少,应该不会捅出什么大的篓子来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只能在心里如此的安慰自己。 “小姐,怎么了?”弄月见她半响没动静,出声问道。 “没事,走吧。”她摇了摇头,转身往前走去。 刚进院门,便遇到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祺珍,她连忙笑着迎了上去,“祺珍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大小姐。”祺珍连忙福了福,笑道,“钱御史夫人约太太下月初一到水月庵上香,我正要去派人回个话呢。” “哦,正事要紧。那姐姐就快去吧,我也不耽搁你了。”陆相宜连忙收回手背在身后,故作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 祺珍看着她,露出颇有意味的笑容,说道:“那我去了啊,你也快进去吧,屋子里还有惊喜等着你呢。”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屋子里会有什么惊喜啊?陆相宜有些想不通,是请了绣锦阁的人来做衣服还是请了瑾祯斋的人打首饰啊? 她略微的加快了步伐,进了正房,转过屏风进了她母亲日常起居的小厅,“娘。” 陆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的说道:“咋咋呼呼的,还不快来见过邹师傅。” 陆相宜一转头,这才看见了坐在绣墩上的邹师傅,这难道就是祺珍说的惊喜?这完全是有惊无喜嘛,哼——看她等会儿怎么收拾她,她连忙走上前来福了福,“邹师傅。” 邹师傅是一位年过三旬,技艺十分出众的绣娘,她原先一直在江南的□□阁做首领技师,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毅然决然的抛下一切进了京城,几经辗转之下受聘进了陆府教授她女红。 这一次因为她侄子娶亲她特意请了一个来月的假,回乡帮忙操弄。这可把陆相宜高兴坏了,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女红,完全没这方面的天赋,手都不知道被扎破了多少次。可无论她如何撒娇卖乖她娘就是不同意取消女红课。 邹师傅穿着一件藏蓝色鸟雀云纹交领褙子,一头乌黑的秀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背脊挺得笔直,看着陆相宜微微的点了点头。 “相宜给娘请安了。”陆相宜转过身朝陆夫人福了福,便立刻凑到了陆夫人身边,说道,“娘,我听说丰乐楼来了一伙耍百戏的在演哑杂剧,我们什么时候也去看看嘛。” “你啊你——”陆夫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陆相宜,笑骂道,“一天到晚都想着怎么出去,邹师傅都回来了,你还不好好的跟着邹师傅学学女红。你说说你都学了多长时间了,你那绣活都还见不得人,你说说娘该拿你办呢?” “娘。”陆相宜在陆夫人身上蹭了蹭,“女红真的太难了,女儿能不能不学啊?” 陆夫人闻言扬手打了她一下,正色说道:“整天胡说八道,你看看哪个大家闺秀是不会针线的啊?还有你别忘了,你可是答应安诚县主送她一对鸳鸯戏水的锦帕做她大婚的贺礼的。” “那还不是您使诈,我才会答应县主的。”陆相宜嘟囔着说道。 “那你自己去跟安诚县主说,你陆相宜出尔反尔那套鸳鸯戏水的锦帕,你不做了啊。”陆夫人瞥了她一眼,讥讽的说道。 陆相宜皱着眉头看着陆夫人,“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您是激我呢,就会这一套,您下次能不能换个招数啊?” “招数管用就行了啊,要那么多花样做什么呢。”陆夫人拍了拍她的脸,笑着说道。 陆相宜因此不得不减少出门的次数,可对外界的关注却一点也不敢放松。 袁正淳的任命已经发下去了,霍鄞去济阴县也板上钉钉了,一切既定,她原本应该心安才对啊。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哦!”一阵刺痛从指上传来,陆相宜立马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被绣花针扎得满是伤痕的手指长叹了一声,唉!她是真的没有刺绣的天赋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描好的鸳鸯戏水的花样子和才绣了一点点的鸳鸯戏水,感觉到一阵头痛,再这样绣下去她的手指会被扎成筛子吧。 “小姐的画技可真好。”邹师傅弯下腰,看着陆相宜亲手描的花样子,称赞道。 陆相宜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可面上还是十分的谦虚,“邹师傅过誉了。” 邹师傅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是粗人,不太懂这些,只是有一点点自己的愚见,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听一听。” 陆相宜连忙放下针线,微欠着身子,说道:“邹师傅太客气,这话说得相宜可有些惶恐,邹师傅您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邹师傅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小姐的画技超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不懂什么作画的技巧,也看不出什么笔墨意趣,但每次看小姐作的画,总能引起我自己的很多感概,就像这副《岁寒三友图》……” 邹师傅顿了顿站起身,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岁寒三友图》,静默了片刻才说道:“总是能让我想起自己在最艰难的时候,那种走投无路却又不甘不愿不会放弃的感觉。”邹师傅转过头,看着她,“一开始,我还以为这幅画是一位历尽沧桑的人所作,所以得知此画出自您之手后,我根本不敢相信,甚至可以说是怀疑的。因为一个当时还未满金钗之年的女孩儿怎么可能画得出这么一副蕴意浓重的画。” “直到和你接触后我才真的相信了这副画是您所画,虽然不知道您经历过什么,可和你接触下来发现你真的和其他人都不大一样,很神秘也很特别,您也有那样的才智和心胸能够画出这副画来。” “渐渐的,和您接触的时间久了,发现您真的是才智过人,技艺无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不禁觉得佩服,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要有怎样的毅力才能将这些东西都坚持下来啊,可又是有怎样的动力支撑着她把这些东西都坚持下来呢?”邹师傅转头,诚挚的看着陆相宜,眼神里满是沉甸甸的关切。 陆相宜的眼神却完全的冷了下来,沉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邹师傅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告诉小姐,自古有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