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陡然安静,庄父有点不自在,两只手平平地放在大腿上,下意识的微微蹭,手心湿热。“嗯,咳咳,犬子平日里也能作诗一二。”给庄博文施了个眼色,“还不让温先生帮你指点指点。” 他哪会作诗啊,庄博文一脸为难,往常胡乱诌几句哄老爹开心,其实自己心里清楚,那些“诗”根本上不得台面。看老爹,可惜老爹岿然不动,除了两条眉毛扭的跟跳舞似的,暗示他:快说,就你往天作的那些,随便整一首。 再看屋里唯一有可能帮他的人,温暖,此时正一脸辛灾乐祸。 会作诗?顾衍的注意力才落到这个打断他考校的小胖子身上,连带看见庄父的一脸怪相,很自然的移开眼,同来拜会温先生,这个庄博文以后便有可能是他的同窗,后来一步,倒不知他学问如何。 听见庄父的话,温故知道:“哦?你将往日诗作念来听听。” 念出来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庄博文吞吞吐吐,憋着说不出来话,屋子里几人的目光此时全聚在他身上,当真是如芒在背。 算了!他还是坦白从宽吧。 迅速地瞄了一眼自己老爹,他转头就对着温故知一揖,一鼓作气道:“小子惭愧,往日所作都是顺口歌谣,算不上诗。” 怎么就算不上!庄父一口气堵在胸口,看你小子往天说的时候不是还得意的不得了,这会儿就怂了,和着以前全是糊弄老子的! 他气的一眼瞅准儿子的耳朵,思考待会怎么个拧法好。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笑,有钱又怎么样,种不行,早晚要败落下去,顾父往椅背上一靠,他就坐在庄父旁边,先前庄家父子俩的互动他看的一清二楚。悠悠的叹了口气,二郎腿就要翘起来,陡然意识到这是在儿子未来夫子家中,赶忙将腿放下,掩饰性的动了动屁股,不动声色地坐直。朝顾衍看过去,果然,少年眉峰微颦。 看到自己儿子,再看这小胖子,顾父不仅坐直了身,下巴也抬高了几分。 庄父被他这模样气的不轻,默默将这人脸记住,决定回去就吩咐铺子掌柜,这人买酒,价钱一律翻倍! 庄家靠酒庄生财,对于这方面庄父绝对在行,姓顾的一身酒味,肯定是个酒鬼。 转头又瞪了庄博文一眼,然而气归气,师还是得继续拜,他腆着老脸,笑着看向温故知:“老爹看儿子就是能看出花来,好在这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让温先生见笑了。” “无碍。”温故知摆摆手。看向顾衍和庄博文,道:“你二人今日先回去,下月初巳时中开堂,申时初下学,自备餐饭。” 这是过了!庄博文一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转头去看庄父,见自己老爹惊喜交加都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差喜极而泣了,显然温故知的话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多谢温先生,多谢。”庄父满面喜色,一把拽过正朝温暖昂首挺胸,炫耀得意的庄博文,“来,给夫子见礼。” 顾父自然也不肯落后,不过不必他说,顾衍从一开始就站在温故知面前,刚才听见温故知的话,虽然早有把握自己必定能过关,但此时面上也不禁轻快了几分。 两人先向墙壁上的圣贤像一拜,再朝温故知磕头献束脩,拜师礼就算是成了。 —— 做腌菜是个费柴的活计,肖氏每天早上都会上山打柴,干朽的木棒,枝条用来做引火最好。只有在农忙时候,下的力气大,才多吃一顿,平常村里家家户户都是一天两顿饭。 肖氏每次打完柴回去后才开始做饭,程小宝也基本都是这个时间才从床上爬起来。不过今日他却起了个大早,此时背上也背着一小捆柴,跟在肖氏身边。 他的手臂本来就只是脱臼,接好就完事了,程奶奶生怕他骨头长歪了,这才应给他绑了竹板。绑了几天,见没事便也拆了。 他一边走,一边讨价还价:“娘,我背的柴也用一根草藤捆住,应该也是一捆。” 肖氏让他做劳工,拿十捆柴换一朵绢花,但他人小,背的少,一捆只能算作半捆。也就是说得跑二十次才能将账还完,从程家小院到捡柴和的山林不算远,但肖氏不准他一人去,这么看来,往后几日都要早起。 肖氏看也不看他,道:“我背上也是一捆,不如咱娘俩换换?” 她那个柴捆起码比程小宝的大五倍。 两相对比,程小宝头摇的飞快,不换。 “那,娘,等我抵完了账,还能不能再背柴换钱?” 到时候他有钱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给娘也买一朵绢花。” 哟,肖氏一下就乐了,低头看见白嫩嫩的包子脸上分明是在打小算盘的模样,笑的倒甜得很,嘴巴也会哄人。她道:“行啊,不过我不收,你拉到镇上去卖。” 听到后一句,程小宝刚一喜又泄了气,若真赚的了银钱,村里人早去卖了,哪还轮的上他。 “程嫂子打柴回来了,哟,小宝真勤快。” 王婶端着碗饭,坐在自己家门口树下的大石头上,她家院坝边没筑篱笆,一眼就看见肖氏与程小宝路过。 肖氏看见是她,笑道:“你家饭挺早啊。” “不早,哪早了。程嫂子来一并吃点。” 王婶边说边起身过来,看这模样是有话要说。 肖氏便站着没动,回道:“家里几张嘴巴,可不能我一个人偷吃饱了。” 本就是客气几句,王婶自然不会多劝,“你背这大一堆,不闲累得慌,放下歇歇气,小宝也放下。” “行,就歇歇。”肖氏等着听她要说啥。 东扯西扯的拉了一会,王婶子终于神秘兮兮地进入正题,碰了下肖氏肩膀,低声问道:“诶,刚才去温家的那是什么人呢,干啥的?” 那马车桄榔桄榔的,前头一匹大马可真威风。暖丫头也才八岁,这么早就定下了? 她只看到驾马车过去的庄家,没看到被刘四叔带过去的顾家父子,再加上温故知在大河村住下几年了,没见有什么亲戚,因此才会往温暖那方面猜。 能驾得起马车,人家连车夫都穿的体面,她就说这暖丫头看着就不像村里的姑娘,果然是富贵命啊。 这般一想就想到了程小宝,两个小娃娃适龄,平日又耍地好,要是没有这马车家掺和,以后兴许也能成一对。 温家去客了?肖氏走时底下院子里就只有温暖和温故知两个,她指自己的一捆柴,“我刚从山上下来,哪知道啊。” 王婶道:“你回去看看呗,离得多近。” “得了。”看来是没啥正事,肖氏又把柴架到背上,“我回去煮饭。” 就在这时,桄榔桄榔的声音传来,“看,看!”王婶忙竖着筷子一指,叫肖氏转头看。 高头大马踢踢踏踏地跑过来,车夫板上坐了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正是王婶先前看见的那个车夫,小的想来之前是坐在车里的。 看那白白胖胖的模样,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公子,近了就看见人家穿的衣裳料子也好,还滚了白边。 “啧啧。”王婶子看的一脸艳羡,“温先生可给暖丫头找了个好婆家。” 肖氏在一旁听见她这话,赶忙拉了她一把,“姑娘家重声誉,你说话也没边,哪只眼睛就看见这是婆家了。” 程小宝听见婆家二字顿时精神一震,伸长了脖子看,那小胖子就是一肉墩,温暖那么小。 “娘,我饿了,咱们快回去吧。” “饿了跟婶子进屋来吃点。”王婶招呼道。 “就怕给你吃完了。”肖氏拦住她拉程小宝的动作,“行了,你快吃你的吧,我这就回去煮饭了。” 大河村不大,王家离程家没多远,走路不用一刻钟就到了,路上她们又碰到了坐刘四叔牛车回去的顾家父子。 这也是从温暖家那边过来的吧。 撂下柴,程小宝就跑到温家,温暖跟前。“温暖,那个胖的有两个你那么宽,那个瘦的跟饿了几百年似得。” 边说,手还配合的一下张大,一下缩紧。 被吓了一跳的温暖:“……”你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很晒了,温暖便没在院子里,而是借用了温故知的书房,温故知此时则在厨房做饭。 她面前摆着张纸,上面横横竖竖画着些方框框,得到温暖一脸懵的回应,他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低头摸了下鼻子,抬眼就看见这个。欸,“这是什么?” “这个……” 是一张时间,计划安排表,想当年她就是考这个挤过了高考的独木桥。 “这个就叫:决战科考!” 今天是武昭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明年二月就有一次春闱,不过她肯定是不会参加的,又不是真神童,半年时间就想拿个秀才,无疑是痴人说梦。 也就是说要再等三年,她算算日子,大笔一挥,在表格上面添了一行字——距离科考一千三百零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