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姨以为她面皮子薄,不经夸,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随口介绍起街边稀奇小物来。言行月上一世只出过一次皇宫,此等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百态深深攫住了她的目光,若不是顾及身侧的黄姨,当真想每个摊子都逗留片刻。 黄姨见她四处张望的新奇模样,心中既好笑又可怜。暗道言家夫妻过早逝世,留下一双年幼儿女艰难持家,哥哥虽然努力上进,日子依旧过得磕磕绊绊,妹妹十六七岁了,连城都没进过几次…… 二人来到一家米粮店门口,黄姨拍拍她的手,笑道:“我看你跟个好奇的猫儿似的。这样,我去帮你买米和盐,你在周围转转看看,但可别走远了,一会儿咱们就在店门口会合。” 言行月取下荷包:“麻烦黄姨了。” 黄姨又嘱托了两句,见言行月认认真真地应下了,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言行月率先来到一个吹糖人的小摊前,她注意很久了,一吹一捏间生动活泼的小动物就做出来,变戏法似的。她津津有味地盯着师傅手上动作,像个前来观摩的学徒。 “姑娘,您相中了哪个?”糖人师傅问道。 言行月笑道:“我没有银钱,只是看看。” 糖人师傅见她衣衫朴素洁旧,但笑容落落大方,貌美清丽,心中也生不出恶感:“得,您尽管瞧,不收钱。” 言行月微微一笑,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呆下去了。转而去了另一角的杂耍摊,瞧了瞧,鼓鼓掌,便沿着一侧街道缓步浏览起来,连牵了两只母羊来卖鲜羊奶的生意摊,她也认真仔细地驻足了片刻。 一阵醉人的酒香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言行月下意识偏头寻去,一座气派的三层酒楼映入眼帘。 “方休楼。”言行月看向门前匾额,心道,定是取自一醉方休之意吧。 清晨时分,再负盛名的酒楼也没有迎来什么生意。店小二肩搭长巾,半睡半醒地倚在门口打呵欠,掌柜正支着脑袋打算盘,一抬头看到偷懒的店小二,当头喝到:“李二麻,胆子肥了啊你!把两只招子放亮了,那位爷今天一准儿还来!” 李二麻一个激灵绷直身子:“掌柜的,小的肯定伺候好咯!” 言行月好笑地看着这一喝一迎,估摸时间快到了,提步往米店走去。她刚欲转身,肩膀倏地撞上一方坚硬,“铛啷”一声,又见一银质暗纹扁嘴酒壶掉到地上。 她俯身去捡,指尖冷不防触上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言行月顺着手臂看过去,来人箭袖缎袍,墨发极随意地束起,细碎的额发微微遮住眉眼,玄红束腰,长眉入鬓,面容冷厉。 是一位好看的过分的男子,只是通身一片死寂。 言行月收回手,歉意道:“抱歉。” 其实这一撞倒也说不上是言行月的过失,男子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走路说不准都是打摆子的。 他捡起酒壶,看也不看言行月,摇摇晃晃地走进方休楼。 李二麻双眼一亮,殷勤地迎上来:“爷,您来了~今儿还是老样式?都给您备好啦!” 言行月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又抓不住是什么,边走边蹙眉思索着。 黄姨买好了米盐,来到约定地点,言行月已经在那儿乖乖地等着了。她便挽着言行月的手,亲亲热热地去寻自家摊位。 【这言家丫头生得真是标致。以前也不觉得如何,现在见她站在人群里,不语不笑的也能这么招人……】 言行月浑身一僵! 是了,她终于反应过来为何怪异。在酒楼门前碰到那男子手指的时候,她竟没有观闻到任何对方的心声! 难道这项技能时灵时不灵?可在此之前并没有遇到过例外……那便是因人而异?有些人是不能被探听的? 言行月一时心乱如麻,马上就要开张做生意了,千万别遇到什么岔子才好。 她且思且行,时不时附和着黄姨的话语,很快来到赵叔选定的摊点。 赵家并不已做生意为生,只是在家中鸡蛋、青菜积攒过多的情况下定期前来乌啼县贩卖。赵叔将言行月的招牌也摆好了,就在二人旁边,方便照料。一张小木桌,两把小竹凳,这些言家自然是出不起的,全亏了黄姨热心提供。 言行月谢过二人,在桌前端端正正地坐下。绢白的风水幡迎风飘展,少女双手兜袖,目光平静淡然,嘴角噙了若有似无的微笑,倒是有些高深莫测的气度。 对面是一家豪华的当铺,掌柜斜斜地倚着门框,瞅着言行月直乐:“雪漫歧山路,风拂见柳明……我说姑娘,恕在下才疏学浅,你摆的是什么生意啊?” 言行月微微一笑,素手握住风水幡一转,八个大字跃入眼帘: “指点迷津、神机妙算。” 掌柜一怔:“唉哟——你当这是容易生意?若没有几分真本事,如何堪五行,推命理?” 言行月轻笑道:“周易之术玄之又玄,有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入其门,而有人天生就具有慧根。” 掌柜笑道:“那姑娘便是有慧根之人啦?那帮我推算推算何时发财?” 言行月摇头道:“非也。我不算这些信口随扯之事,我若说你六十发财,岂非真要过几十年才能验证我话真伪。既然推算,那就算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 掌柜感兴趣道:“比如说?” “寻物寻人,指点生活近况。” 掌柜还要说话,一位白衣少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 “少东家。”掌柜躬身行礼。 少年自店铺走来,懒懒地坐到言行月对面:“你能寻物?” 言行月点头。 少年轻展折扇:“我前些日子丢了一方金锁。虽不是什么之前的玩意儿,却也是我自小佩戴的。过几日我祖母八十大寿,若是被她发现不见了金锁,又是一通麻烦。你能找到的话,银钱不是问题。” 言行月点头:“除了金锁,你平日里随身佩戴的还有何物?” 少年道:“折扇、玉佩、荷包、香囊……” 言行月单手平摊,细嫩的指尖在清晨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少年看得一愣。 “都解下来给我看看。”言行月见他发愣,忍不住出言提醒。 “……哦。”少年用折扇一敲脑袋,依言摘下。 只见少女眼眸半阖,气定神闲地将小桌上的随身配饰一一查看了一番,随即抬头道:“五日前‘先生书馆’,你将金锁随手打赏给小门童了。” 少年大惊:“不可能!我岂会将金锁送人?” 言行月轻笑:“公子似乎酒量甚浅,往后还是少饮为妙。” 少年脸一红:“你这一卦多少银钱?” 言行月伸出一根手指:“一枚铜板。” “一枚铜板?!” 言行月点头:“第一天开张,优惠酬宾。” 少年大笑,摸出一枚铜板搁在桌上:“倒有些意思。这枚铜板算是定金,若我顺利寻回金锁,必有重谢!” 言行月将铜板收进荷包,淡淡道:“公子动若是块一些,寻回金锁的几率也大些。如果门童缺银少两,迫不及待将金锁融了……” 少年脸色一变:“不错!”话音刚落,旋风似的跑远了。 对面掌柜连连咋舌:“真人不露相呐。我观你推演的手法似乎也与寻常风水先生有所不同。” 言行月笑了笑:“独门秘籍,恕不相告。” …… 自富家少年后风水摊前没有迎来什么生意,言行月并不着急,老神在在地坐在竹凳上,托腮看着路过的行人,觉得什么都新鲜。 日渐高升,灿金色的阳光驱散清晨薄雾,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天水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黄姨和赵叔又给青菜撒了些水,绿油油的小白菜闪烁着水灵灵的光;另一旁黑脸老伯贩卖的鸡被绑住了脚,一线绳索完全没有牵绊住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 天水街店铺街道规划规整有序,面前的街道呈东西走向,大多是前来买卖的路人。言行月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亮,视线中出现了三个臂文刺青,斜束小辫的青年,为首一人手中还拎了一只鸟笼。 她只在话本子里读到过这类人。斗鸡遛鸟,游手好闲的青年混混与她之前的生活轨迹大相径庭,因而心中十分好奇。头一次遇到,不禁多看了几眼。 一貌美年幼的少女独坐街边,身旁还竖了一根风水幡,原本就算得稀奇事情。言行月不去瞧三人,那三人都会盯着她多看,何况她还明目张胆的拿着晶亮双眼一个劲儿瞅人家。 “哟呵~天水街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小娇娘~?”鸟笼青年凑上前来调笑道。 言行月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这位公子,算命吗?” “算!”鸟笼青年坐下来,嬉皮笑脸地道,“算算我与你这小娇娘可有一段美妙姻缘。” “哈哈哈哈哈!”另外两名青年发出一阵刺耳爆笑。 赵叔脸色一变,当下站起身来:“休得胡言!” “老子的事你也敢管?!”混混冷哼,大手猛地拍向桌面,身后两人也凶神恶煞地瞪过来,一时间剑拔弩张。 “你的事老子不管谁来管。”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蓦地传来。来人话音刚落,飞起一脚直将混混从竹凳上踹了下来! “哎呦!”混混捂着屁股爬起来,本是横眉冷目,看清来人后急忙赔笑,“胡差爷,是您呐!我道谁有这么足的力道。” 胡差爷一身玫红直裾,手握单刀,半面虬髯不怒自威:“梅二,你可是想念牢饭了?胡爷我再请你吃一顿?” “不敢不敢。”梅二忙道,“我们不挡二位差爷寻街,这就走、这就走。” “滚!” 三人屁滚尿流地溜走了。 四周百姓爆出一阵大笑,拍手称快。 “小姑娘,你一人上街摆摊?”另一差衙抱臂问道。 言行月敛襟回道:“多谢两位差爷。还有同村乡亲。” 黄姨赵叔拘谨地站起来行礼。 胡差爷点点头:“还好,有个伴儿。”他看到风水幡上八个大字:“你是算命的?” 言行月颔首。 胡差爷饶有兴趣地大笑:“你个小姑娘,能算些什么?” 言行月将与当铺掌柜说的话重复一遍。 “哦?”胡差爷挑眉道,“那你可能对我近日的困惑加以指点?” 言行月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胡差爷入座,另一差衙含笑观看。 “掌心。”言行月道。 胡差爷将手掌翻上递出,言行月轻轻捏住他手掌边缘,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 “胡差爷近来可是对县令的异常状态感到苦恼?” 两位差爷闻言脸色一变:“继续说。” 言行月轻叹道:“情之一字,最为伤人。心病还需心药医。” 胡差爷急道:“若这心药……心药已经无从寻觅,该如何是好?” 言行月绞尽脑汁,从以前看过的各式各样话本子里找寻经验:“唔……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两位差衙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点头。 乌啼县县令嵇长风自幼与一富家女儿定了婚事。虽与未婚妻不常见面,然而嵇长风心性贞渝,情根深种。不想前年那未来岳父几十年不动的官位突然连升两级,对一个七品县令的孤儿小婿自然瞧不上,半月前终于翻脸退婚。嵇长风当夜大醉,醒来时性情大变,阴沉邪气。一县之事完全不理,终日买醉,直叫手下一干差衙操碎了心。 这事虽谈不上辛密,却也是连日来县丞差衙们竭力遮掩围护的。面前的少女只是观了手相就能推算出,可见确实有几分玄妙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