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芸端了汤碗,小心翼翼地推门道:“娘给你炖了鸡汤,喝完了再用功吧。” 贺律两只眼睛粘在书页上:“唔,搁桌上。” 王惠芸放下碗,盯着儿子将汤饮下:“狗儿,味道如何?” 贺律咂咂嘴:“不错。” 王惠芸小心地道:“娘记得你最不喜欢读书,怎地突然又开窍了似的?” 贺律盯着圣贤书本,脑子里想的却是言行月的音容笑貌,脸上渐渐浮现一丝荡漾春.情,答非所问道:“娘,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王惠芸道:“自然是配得上我儿子的。” “如果有一姑娘,貌美,人善,进退有度,勤俭持家,甚至还会射箭,娘觉得如何?” 王惠芸皱眉:“女儿家家的,学人家射箭做什么,又不用进山打猎……不过除此之外听上去还不错。” 贺律窃笑:“好好,孩儿今后娶妻定会教娘你满意。” 王惠芸目露狐疑道:“狗儿,难不成你有心上人了?” 贺律不答,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将几本书夹在腋下匆匆往外走。 “哎——你这孩子,默不作声地是要去哪儿?” “读书遇到疑问,去寻言家小哥请教请教。” “你可别跟那个呆子学呆了,问完了早点回来!” “知道了——” 贺律夹着书蹿出大门,没走几步便看到一红衫姑娘期期艾艾地流连于贺家附近。贺律脚步一收,立马回转身子,偷偷摸摸地滑步遛开。 “阿律哥!”春香眼睛一亮,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撅着小嘴道,“你好久都没来找我了呢。” 贺律讪讪道:“最近忙……” 春香嗔怪道:“你嘛,不下地不打猎的,能有什么事情忙?” 贺律轻咳一声:“耕田打猎乃乡野村夫所为,我是要熟读圣贤的。” “噗——你怎地转性了?” “不与你多说了,我要与言静庭探讨学问。”贺律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春香,你……最近别来找我了。我、我要用功读书,不可分散精力。” 他心虚气短地说完这些话,不待对方反应便急急溜走了。 “哎,阿律哥,阿律哥!” 贺律走得头也不回,留春香一人在原地恨恨跺脚。 …… 金乌西坠,熹霞漫天,云朵染上瑰丽色彩,言行月在如画般的黄昏里乘着牛车返回了青岩村。 “哥,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言行月谢别了赵氏夫妇,在家门口看到撑了拐杖单脚站立的兄长。 “我刚刚将贺兄送走,想着你快要回来了,便等等。” “贺兄?”言行月挑眉道,“是贺律吗,他来做什么?” 言静庭道:“贺兄在读书时遇到一些困惑之处,来找我讨论讨论。” 言行月掩唇轻笑:“我观贺律也非读书的料子,哥哥教导他定是艰难之极,往后要收些学费才行。” 言静庭摇头失笑:“阿月,不可调皮。” “哥,你不问我今日生意如何?” 言静庭只得配合道:“生意如何?” 言行月从荷包中拿出两枚铜钱递过去:“只赚了两文钱。” 言静庭一怔,将铜钱置于掌心:“这两文钱……我们不要用了吧。” “为何?”言行月不解道。 言静庭垂眸感慨:“阿月赚得第一笔钱,比起花用,为兄更希望好好珍藏起来。” “好。”言行月想了想,从兄长手中捏回一枚,“我们兄妹二人一人一枚,随身携带,当作护身符如何?” 言静庭目光柔和:“倒是别出心裁。” 言行月悄声道:“今日只是开业酬宾,其实我有很强烈的预感,不日将会赚大钱的。” 言静庭大笑:“好好好,为兄相信阿月能赚大钱!” …… 事实证明,言行月做了十七年的公主,于赚钱一事并不如何精通,预感更是不靠谱。一连三日生意了了,黄姨都为她感到着急起来。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言行月风淡云清地如是安慰。没人知道她内心才是最为焦灼的。 过了今日,赵氏夫妇便不再出摊了,积攒的青菜鸡蛋已卖出七七八八,言行月若还想到天水街的话就麻烦了许多。不若直接在青岩村摆摊吧?努力将周围几个村寨都辐射到,这样一来则需要想法子将名声打出去……言行月托腮想着。 “今日可开张了?”白孟明从当铺走来,一撩衣衫下摆,自自在在地坐到对面。 言行月苦笑。 白孟明轻摇折扇:“我说,你每日出摊之前,不会给自己卜一卦,算算当日财运如何?” 言行月肃然道:“少年,这便是你天真了。要知道像我们这般能窥探天机的人,对于切身之事是无法推算的。” 白孟明怔道:“这是为何?” 言行月幽幽道:“无他,泄露天机的代价罢了。” 白孟明被唬得一愣一愣,神色凝重地点头:“周易一途果然精深奥妙。” 言行月从水壶中倒出些茶水饮了几口,努力遮掩翘起的唇角,忍笑忍地辛苦极了。 二人正闲聊着,道路转角处忽然冒出两名穿着玫红直裾的官差,步履匆忙地朝这边走来。 “言姑娘。”胡差爷抱拳道,“可否进一步说话?” 黄姨和赵叔有些紧张地望来:“不知,不知两位差爷前来,所为何事?” 另一姓许的差衙含笑道:“二位请放心,我们想请言姑娘帮个忙。” 言行月站起身:“黄姨,赵叔,我去去便回。” 白孟明冲她挑了挑眉。 言行月见他年少好欺的模样就觉得有趣,忍着笑跟随两位差衙来到僻静处。 胡勇与许冲对视一眼,都在用眼神示意由对方开口。 言行月拢了拢衣袖,耐心等待。 许冲干干地开口:“言姑娘,是这样的,前些时日你已经推算出县令大人精神不好,对县内的案情不闻不顾的……不巧县衙里的仵作前几天告假回了老家,若乌啼县平安无事还好,一旦发生人命案子,群龙无首,实在是令兄弟几个束手无策。” 言行月颔首:“我明白了,二位前来可是遇到疑难之事?” 胡勇低声道:“昨日清晨接到报案,在乌啼镇通往凤鸣镇的沿途上,发现了一位无头女尸!身上没有包裹行李,我们连苦主是何人也查不到。” 言行月道:“可曾张贴告示,令有失踪人口的人家前来认领?” 许冲道:“自然是贴了。可已入初夏天气炎热,尸首保存不便,过不了几天就要腐坏了。” 言行月道:“我可否随二位走一趟,亲眼见一见女尸,或许能有所收获。” 胡勇喜道:“我们正有此意!劳烦姑娘了。” 言行月道:“二位稍等,与乡邻说一说,免得令他们担心。” 胡勇许冲自然应下,待言行月交待完毕,当先引路,三人赶往乌啼县县衙。 乌啼县共含七镇三十六村,其中乌啼镇最为繁华,县衙也坐落在此,因此整座县城沿用了镇名。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三人便到了县衙大门。门口处一左一右两座威武石狮气势凛冽,栩栩如生。当中一方匾额高悬:乌啼县署。 许冲手臂前引:“这便是咱们的衙门了,言姑娘,请。” 言行月掩下好奇的目光,随着胡许二人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块青砖浮雕的照壁,中间雕有一只神似麒麟的怪兽,言行月不待细看,跟着前方的步伐来到一条百米长的甬道上,甬道两侧竹枝婆娑,花香浮动,穿行其间令人心旷神怡。 胡勇边走边介绍道:“西侧是宣化坊,是每月初一十五宣讲圣谕,教化百姓的地方;北边是县衙大堂,是咱们审案升堂的地方;大堂两侧一是县丞衙,一是主簿衙……咱们的县丞和主簿年事已高,精力有限,所以,所以……”胡勇不便吐槽上司不事公务,含糊其辞地略过了:“最后面是花厅苑,是知县大人饮食起居的所在……” “大人?!”胡勇看到穿径而过的玄衣男子,一怔,脱口而出道,“今天您没去喝酒?” 许冲连忙拿手肘撞他,对男子行礼:“大人。” 胡勇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也俯身行礼道:“大人。” 方才前方的两名壮汉遮挡了视线,待他们俯身垂首,言行月才看到斜倚着栏杆的男子:玄红束腰,长眉入鬓,通身死寂,手中拎了一坛酒。 是他。 言行月暗忖,倒的确是深受情伤的样子。 “民女言行月,拜见知县大人。”言行月回过神来,敛襟行礼。 她盈盈下拜,等待这位知县老爷开口让她起身,不想许久都没有动静。言行月心中疑惑,偷偷掀起眼帘,却见那知县仿佛被钉在原地,神色惊震怔忡。 什么情况?言行月心头莫名。 “启禀大人,言姑娘是我们请来查案的……”胡勇干巴巴地开口。心道若被问起为何寻一女子查案,他便壮着胆子控诉大人天天买醉! “言行月……”嵇长风失魂般自语。目光倏然一凝,沉沉地落在少女身上,“年龄,住址,是否婚配,家中还有何人……”他一口气问了一通,最后才道:“胡许二人为何找你相助。” 言行月缓声道:“小女十六,家住青岩村,家中还有一名兄长,尚未婚嫁……因略懂推演之术,两位差爷便让我前来,看看是否能寻到无头女尸的线索。” 嵇长风自嗓间发出一声轻笑:“推演?” 言行月被他笑得心虚:“……不错。” 嵇长风不再说话,空气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半响后,他终于懒懒地开口:“都起来吧。”他将酒坛扔进草丛,待它骨碌碌地滚了一阵,才慢慢道:“你们带她过去,我随后到。” 胡许二人对视一眼,大喜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