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案子无非由姨娘间争风吃醋引起。陈灵璧嫉妒赵青青备受宠爱，安排自己远房表兄郑欢进入陆府做账房先生，勾引赵青青私奔。”言行月想了想，低声补充道，“郑欢在私奔前一个月已经辞掉工作，故府中无人将他们两人联系起来。”　　　　嵇长风淡淡地‘嗯’了一声。　　　　言行月策马靠近他：“大人完全不惊讶呢，难道已经猜到了吗？”　　　　嵇长风看也不看她，道：“本官没有言姑娘的神机妙算。”　　　　啧啧，听听这不冷不热的口气。言行月忍不住鼓了鼓脸颊，县太爷还在怪自己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呢。可，她参与案件的目的不正是如此吗？　　　　言行月将缰绳一拽，又远了嵇长风一尺多的距离，不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沿途的洋槐树慢慢向后倒退溜走，王致怀率领着四五名护卫，恭敬地跟在二人身后，几十只马蹄起起落落地敲在地面上。　　　　言行月暗哂，嵇长风官儿不大，排场倒是不小。青天白日里从凤鸣镇回县衙，还管陆杨氏要了一群护卫打马护送。　　　　两人不说话，王怀致一众下人更是不会讲话了，寂静渐渐化作尬尴，无声地流淌在二人之间。言行月本是十分擅长应对寂寞的人，唯独与嵇长风相处时，愈安静愈会令人坐立难安。　　　　简直是一场心理折磨。终于，言行月忍了又忍，纠结地抠了抠手心，道：“嵇大人，你为什么反对我……用我的方式来调查？”　　　　嵇长风皮笑肉不笑：“言姑娘多虑了。难受的人不是本官，本官感激言姑娘的公而忘私还来不及。”　　　　是怕自己像上次那样不适吗？进而耽误调查审问的进展？　　　　言行月想到这里，不觉间就怂了一下，解释道：“我会克服自己的，经过这两次，我感觉心里承受能力强了许多。”　　　　嵇长风闭了闭眼睛，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言行月捉摸不透嵇长风的心思，有些无措看着他。　　　　嵇长风绷不住了，在少女的目光下慢慢柔和了面容，气势全无地哼了一声。　　　　言行月恍若未闻，用极无邪的口吻道：“大人若再气下去，休怪我漫天要价涨工钱了。”　　　　嵇长风自喉间溢出一丝轻笑：“言姑娘千万别客气。”　　　　气氛就这样和缓起来，言行月偷偷看了看眉梢带了笑意的县太爷，不觉间也扬起嘴唇。　　　　嵇长风恢复了一贯慵懒的腔调，微微偏过头，道：“王护卫。”　　　　王怀致应了一声，驱马赶上来：“大人有何吩咐？”　　　　嵇长风笑了笑：“王护卫莫紧张，只是路途漫长，本官想闲聊罢了。”　　　　王怀致闻言也笑了，只是那笑容任谁看了都知道他简直紧张到了极点。　　　　嵇长风牵了牵嘴角，语气幽凉，道：“王护卫，你真的很不善于隐藏秘密。”　　　　王怀致道：“小人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小人只是一个普通奴仆。”　　　　嵇长风声音更低了：“是啊，王护卫只是一个，普通的，为家主排忧解难的，忠心耿耿的奴仆而已。”　　　　王致怀涩声道：“这是，这是小人的本分。”　　　　嵇长风道：“本官在陆府，了解到一种神奇的熏香，名叫佛印香。陆夫人用，四位姨娘也用，死去的赵姨娘也用……今天，我在王护卫身上也嗅到了这种味道。”　　　　“不是的，佛印香无臭无味，大人定是搞错了！”王致怀急声道。　　　　嵇长风恍然：“这样啊。”他歪了歪头，笑道：“王护卫为何会对这种价值高昂，女子闺阁用香如此了解？”　　　　王怀致的脸庞一瞬间褪尽了血色，道：“小人是听府中丫鬟说的，并不如何了解。”　　　　嵇长风摸了摸下颌：“方才与陆夫人闲聊时，本官倒听说了有关佛印香的些许趣闻。据说，沾染过佛印香的衣衫，浸入水中会在阳光下浮现出七彩色泽，真是神奇极了。”　　　　王怀致道：“果然神奇。”　　　　“而本官却是不信的……”话音未落，嵇长风快如闪电地伸出手，一把扯住王怀致的衣襟，“不若将你衣服丢进水里试试如何？”　　　　王怀致大惊，反手就是一掌，猛地挥开嵇长风的手。　　　　嵇长风不怒反笑，道：“王护卫怕什么，你接触佛印香时，穿的是一件夜行衣啊。”　　　　王怀致汗如雨下：“不、不！”　　　　其余护卫见二人突然发生争执，皆怔忡莫名，大气也不敢喘地望着他们。　　　　嵇长风倏地悬缰勒马，厉声道：“说，你将郑欢掳去了何处？！”　　　　王怀致腮帮发紧，一字也不肯吐露。　　　　嵇长风道：“或者说，陆杨氏是怎么处置郑欢的？”　　　　王怀致咬了咬牙，道：“我不能说……不能说……”　　　　嵇长风冷笑：“果然是条好狗。”　　　　言行月一直在关注两人对话，听到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慢悠悠骑马转到了王怀致身边，言行月抚掌道：“王护卫忠诚侍主，可敬可嘉，不若让我来替你开这口吧。”　　　　王怀致不解其意，手背上忽然搭来一只细白素手，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挥开了。　　　　言行月用一双漆黑的眼瞳深深地望着他，慢慢道：“陆杨氏让你杀人灭口，然而你于心不忍。将郑欢迷晕劫走后……”言行月扬手一指：“扔进了这片黑郊林！”　　　　王怀致如见鬼魅，面容惊骇无比，大叫道：“此事连夫人都不得而知，你又从何知晓？！”电光石火之际，他浑身一颤，道：“难道、难道是你刚才……”　　　　言行月眨了眨眼睛。　　　　“……怪物！”王怀致抱头大吼：“你也是个怪物！啊——！！！”　　　　他双目赤红，仰天大叫，疯了般一头扎进路旁茂密森林里！　　　　嵇长风道：“在原地等我！驾——”　　　　言行月颔首，目送嵇长风追着王怀致一路闯进黑郊林。　　　　将被风拂乱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言行月遥望天宇，灰蓝色沉厚云朵遮天蔽日，几绺稀疏的天光从云层中筛落而下。风微凉，树林发出哗哗的声响。　　　　言行月策马在原地转了一圈，道：“凤鸣镇与乌啼镇交汇的路线，照常理而言，不说行人如织，也不该如此冷清。除了我们几个，怎地看不到一位路人？”　　　　原地待命的一名护卫上前道：“回禀……回禀姑娘，赵姨娘尸身发现在此地，案子也没有破，赵姨娘死状又凄惨……所以乡邻们有所避讳吧。”　　　　言行月点点头，笑道：“那你们从这里走可会害怕？”　　　　护卫约莫着十八九岁，和言行月差不多的年纪，模样白净秀气，被对面神秘清丽的少女晃了眼睛，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害怕。”他鼓了鼓勇气，垂眼道：“姑娘也莫怕。”　　　　言行月忍笑颔首，死尸都摸过了，不至于避讳一个抛尸地点。　　　　护卫神情犹豫，小声道：“姑娘，王护卫与赵姨娘的死因有关系是吗。”　　　　案情未明，言行月不敢下定论，只道：“事实如何，要由知县大人来定夺。”　　　　护卫挠挠头，道：“小人逾越了。”　　　　言行月道：“言重……”她还没说完，视野之中忽见一道残影闪过，后方的一名护卫突然捂住脖子，嘴里发出“咔咔”的含糊声。　　　　言行月大惊，道：“发生了什么？”　　　　没人回应她，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异样的护卫，刺目的鲜血从他指缝间蜿蜒而下！　　　　“老李……”众人神情惊骇。　　　　李护卫双眼一翻，直直地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一股寒意像蛇一样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言行月双目梭巡，天地间疾风忽起，树叶哗哗作响，将人的心情也吹得烦乱了。　　　　“保护姑娘——！”　　　　一众护卫急急慌慌地打马上前。　　　　言行月朗声道：“不要慌，大家背靠背围成一个圈。”　　　　众人依言而行。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呜呜怪叫，那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让人听了感觉像被一只尖利的爪子在心肝脾肺上轻轻挠过似的恶心不适。　　　　“他娘的，倒底是什么东西？”　　　　“是吃人的猿猴？”　　　　“大家不要议论，集中精力。”言行月道。　　　　忽然，又见漆黑残影闪过，言行月正前方的护卫发出凄厉惨叫，捂着脖子倒了下来。其余人纷纷拔剑出鞘。　　　　一护卫嘴唇发抖，色厉内荏道：“何方宵小偷偷摸摸——有胆现身一决……”　　　　很快，他也遭遇了同等下场。　　　　言行月周身发冷，眼见着四五名护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们甚至还看不清敌人是谁。　　　　“姑娘快跑……”年轻的护卫用剑挡在喉间抵住第一次攻击，‘铛’的一声几乎震破人的耳膜，他大声呼喊道：“快跑——！”　　　　言行月脸色发白，沉默着策马狂奔。　　　　她竭力忽略身后最后一声惨叫，双眸含泪，咬牙向着黑郊林狂奔而去！　　　　一名佝偻的身影蹲在横满尸体的路上，他头发蓬乱，眼珠外凸，伸出红舌舔去指尖鲜血。歪着头，视线扑棱棱地追逐着少女远去的身影，露出一抹狰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