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雕花梨木门第三次被敲响了,言行月道了声进来,三个婆子鱼贯而入,俱是眉眼弯弯,兴高采烈的模样藏都藏不住。 言行月一脸莫名,道:“各位,贵府可是有了什么喜事……?”不能够吧,片刻的时间能酝酿出什么好事来? 武婆婆边将衣物呈上去,边捂嘴笑道:“……没有没有啊哈哈哈。” 言行月见她含糊其辞,将疑惑的眼神落到另外两名婆子身上。 小县衙里调.教出来的奴仆,眼里见儿自然远远不及言行月前世所用之人,那两个婆子似乎没有读出她目光中的狐疑之色,反而拿眼睛细细地瞧她,时不时相视一笑。 “……”言行月干笑道,“劳烦几位了,我先去换衣服。” 武婆婆笑着应了声。 言行月来到屏风背面,将手中衣裙抖开,是一件湖蓝色的软烟罗,触手间柔若烟霞,配了一条月白色双环如意绦。整条衣裙除了裙摆间暗穿的几道银丝,别无花色,简单大气,做工精良。 言行月将衣服换好,一边将长发捋到身后,一边往屏风外走去。 一步一摇之间,细密的裙摆泠泠散开,仿若月色下的湖面泛起微澜。她长发披散,粉黛未施,眉眼间透出澄澈清魅的气息,是一只涉水而过的女妖,从深海中缓缓行至凡人眼前。 武婆婆缓过神,试探地问道:“老奴来帮姑娘挽发吧。”眼前的少女依旧有着温和笑意,可这软烟罗上身后,一股若有似无的疏离感隐隐显露出来了。 言行月含笑点头。 另一名婆子将手中的匣子打开,武婆婆将首饰一一取出,道:“这是大人吩咐老奴一齐采买的。” 言行月闻言看去:一对泪状白玉坠、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溜银喜鹊珠花和白银缠丝双扣镯。 都是精美素雅的样式,与这套裙子恰好相配。 她对金钱没有很明确的概念,不过大约也知道这几件珠宝首饰代表着不菲的价值——起码不是如今的自己能够轻易获取的。 “我用原本的丝带便好了,武婆婆将这些收起来吧。”言行月出言婉拒。 若是昭仁公主对奴婢如此吩咐,下一瞬整个匣子都被收个干干净净了。而言行月对着县衙中的热情朴实的婆子这样说,只被当作在客气。 武婆婆两手麻利地摆弄起她的长发,另外两名婆子也笑嘻嘻地打下手:“姑娘客气什么,大人吩咐了,总归要出门买,索性从头到脚用的也一并买了。一会儿出门前,姑娘记得将鞋子也换了。” 言行月总算知道了第三个婆子带进来的是什么…… 许是府中没有妙龄的小姑娘能让几个婆子的手艺有用武之地,难得逮住了言行月,三人好一阵摆弄,言行月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耳边是婆子们压低后的叽喳之声,深感无聊,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放空的大脑对时间流逝变得迟钝了,被唤醒时,言行月有一瞬的迷蒙,马上便被铜镜中的少女惊艳了一把。 “走走走,大人还在前厅等着姑娘呢。”武婆婆给她换上一双缎面绣鞋,拖着言行月的手臂向外走。 言行月重生以来习惯了做村姑,一时间难以适应仙女的扮相了,想到即将见到那个捉摸不透的县太爷,心中竟升起几分羞窘。掩唇轻咳一声,佯装淡定地朝着前厅行去。 刚刚转过两段回廊,便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懒洋洋地立于漆红柱边。言行月福身行礼,道:“大人。” 嵇长风垂眸望着她,平静地道:“还不错。”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又岂是‘还不错’三个字能形容的。 言行月抬了抬眼皮,一袭深蓝色的衣袍映入眼帘,她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脸上显出几分古怪,道:“大人怎地不穿那身玄色衣袍了?” 嵇长风微笑道:“那身衣服被一只小脏狗弄上了泥巴。” 武婆婆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言行月大囧,狠狠地剜他一眼。 嵇长风拍拍她的脑袋,道:“走吧,马车已经在等。天晚,本官就不留你喝茶了。” 言行月偏头躲过他的大手,一言不发地随他出府上车。 被嵇长风一通奚落,言行月正冥思苦想如何怼回去,不想嵇长风没有与她同乘马车,反而策马缀在一旁。 也好,眼不见心不烦。随着车帘垂落,车夫挥动了马鞭。 这一日过的甚是惊险刺激,言行月此刻最想念的,是言家那张翻个身也会吱呦作响的小床。 不必与嵇长风面对面制造尴尬的时光总是轻快的,半个时辰一晃而过,马车驶进了青岩村,停到言家门口。 嵇长风翻身下马,将缰绳栓在门口的泡桐树上。言行月刚要下车,就听县太爷道:“几案底下有一方棕色的小盒子,言姑娘一并带下来。” 言行月回身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坚硬的锦盒,便将它抱了下来。 “大人,喏。”言行月递过去。 嵇长风轻轻推向她,笑道:“这是言姑娘今日的薪酬。” 言行月眼睛一亮,道了声谢。 嵇长风道:“不必多礼,若非言姑娘相助,案件告破还要多费些时日。这是言姑娘应得的。” 言行月嘻嘻一笑,道:“大人,我们说好了,下次还要叫我呀。” 嵇长风指指泡桐树,道:“青岩村与乌啼镇距离不近,我观你来往不便,这匹马你先用着。” 言行月一怔,没想到他会有如此细致的心思,而自己还一路苦想怎么怼他…… “大人费心了。”言行月没有拒绝,她总不能一直麻烦黄婶捎带自己。 嵇长风长叹一声,道:“本官身为乌啼县父母官,自然要替一众儿女们做打算。” “……”言行月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咬牙将不满咽了回去。 嵇长风却忍不住笑了,扬扬下巴,道:“回去吧,替我向言公子问声好。” 言行月闷闷地道:“大人路上小心。” “嗯。” 嵇长风遥望少女消失在大门之后,转身上了马车。 言行月将门闸落好,便听到兄长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月回来了?” 言行月的心情明朗起来,大声应道:“哥,我回来啦。” 言静庭走过来,道:“小槐今天又送了一些莲子过来,厨房里温了一小锅莲子粥,为兄去帮你盛一碗……” 看到走进的妹妹,言静庭话语一顿,咦道:“阿月,你怎会换了一身行头?” 言行月将提前想好的说辞讲出来,道:“今天去凤鸣镇查案,遇到暴雨淋湿了,嵇大人怕我生病误事,就派人买了一身给我。” 言静庭歪了歪头,道:“今日下雨了吗?” 言行月笑道:“咱们这里没下啊?凤鸣镇可是下了好一阵呢。” 言静庭不疑有他,道:“近日雨季快要到了,阿月出门时可随身带把伞。” “好呢。” 言行月回到屋中,喝光了清香扑鼻的莲子粥,将小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钿雪亮的银元宝。 言静庭惊道:“这是你今日的酬薪?” 言行月眨眨眼睛。 言静庭蹙眉道:“这个数量……想来是嵇大人主动给的吧。”他的阿月绝不是漫天要价之人。 言行月点点头,道:“哥,是不是有些多了?我明日还回一些去吧。” 言静庭叹道:“‘长者赐,不敢辞;受之有愧,却之不恭。’……罢了,你收好吧。” 言行月眉开眼笑,道:“好嘞!” 言静庭失笑:“小财迷。” 言行月想了想,道:“哥,若是将我们家的房屋翻修一遍,要多少银钱?这些够吗?” 言家的屋宅原本就是言式夫妇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有一定年月了,多处漏水,雨季降至,确实应当翻修一下了。 “咱们家房子少,十一二两便够了。”言静庭目露歉意,道,“早应该修理了,只是为兄薪水微薄,一直没有攒下多少钱。委屈阿月了。” 言行月笑道:“可是,哥哥你做饭好吃,写字好看,还能切脉看病,人长得更是丰神俊朗……正所谓人无完人,哥哥你正因不善于赚钱,才多了丝儿烟火气呢。” 言静庭快要被妹妹夸得脸红了,忍笑道:“快打住,为兄可是没脸听下去了。” 言行月嘻嘻一笑,转而道:“明天还请哥哥找些盖屋子的伙计过来,咱们将房子修一修。” “好。” 言静庭脚伤差不多痊愈了,第二日一大早,他将早饭做好闷在锅里,便起身去雇人。 言家给的价钱公道,兄妹二人待人亲和,一日包两顿饭食。前来做工的伙计都使出干劲儿,叮叮当当,不过十多日的功夫,整个言家的屋宅焕然一新。 言行月数着手里手中最后的八两银子,咬牙令人把屋内的家具也重新打了一套,破旧的棉被全部收起来(言静庭舍不得扔掉),拖着兄长去县城买了新的回来。当天夜里,言行月躺在舒适馨香的被褥里,来来回回翻了几次身,坚实的木床没有发出一丝牙酸动响,度过了重生后最为舒心的一夜。 晨间,兄妹二人各自起床后,看着家中最后一串铜板,不约而同地道: “阿月,我脚伤已好,明日就去学堂教书了。” “哥,明天我就去摆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