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镇是一座位于乌啼县最南方的城镇,而在甜水镇的最南方,有一座四季不生草木的山,名唤枯木岭。 若有甜水镇的百姓想找美酒喝,那一定要去的是‘忘尘酒馆’;若有人想寻欢作乐,首选的定是‘含笑楼’;若想打造一副上好的铁具,人们第一反应,定是去找枯木岭脚下的‘独眼段’了。 独眼段今年四十有五,已经打了二十七年的铁。传说他瞎掉的左眼就是被四溅的火星所灼伤。他只是瞎掉了一只眼睛,却仿佛一并聋了两只耳朵,哑了一张嘴巴。独眼段每隔五日就会去集市买口粮,他买米,买肉,买菜的摊位永远是固定的,即使是与独眼段做了三十年生意的商贩,也有人从未听他讲过一句话。他没娶老婆,更没有孩子。除了吃饭,睡觉,他都在打铁,也只会打铁。 独眼段话最多的时候,就是与雇主交谈的时候。他会认真仔细地问清楚每一个细节,他的人生专注在冶炼这一件事上,自然会精益求精。与独眼段做生意的雇主,从来都是满意而归。 这一日,独眼段闷热的作坊里迎来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 “请帮我打一副首饰。”女子道。 独眼段光着膀子,厚实的脊背被炉火烤成红褐色,汗水小河似的沿着肌肉间的沟壑淌下。他抬了抬眼皮,哑声道:“我只打铁,不做首饰。” “你能打铁,也能做首饰。”女子语气肯定。 “熔炼银子与铁的温度要求不同,做工精细也差得远。”独眼段难得开口解释。 “我知你能做到。”女子语气依旧是肯定的,她用一双湿蒙蒙的眼瞳望向他。这双眼睛无疑是美的,然而却毫无内容。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谄媚讨好。要知道一个女子若是拥有了这样的眼睛,无论盛放什么情绪在其中,都能轻易达到她的目的。 独眼段闷声道:“带图纸了吗。” 女子从荷包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展开递给他。 独眼段接过来,带着汗水的大手瞬间洇湿了雪白的薄纸。他扫了一眼,图纸上每个标注要求都再清晰不过了。独眼段将图纸放置在一旁,道:“做工费四百文,六日后来取。” 女子搁下了几串铜钱,独眼段不再理她,转过身,贲张的肌肉带动起手臂。 “铛——铛——铛——” 铁与铁撞击敲打的声音,星火四溅飞落,零星几点会飞到独眼段身上,这点微小的疼痛不能激起他半点反应。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女子并没有马上离开,几息之后,她悠悠地道。 独眼段仿若未闻,手上动作不停。 女子自顾自地道:“你可曾见过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男子?” 独眼段仍不理会。 女子歪了歪头,补充道:“那人生的十分好看,你若见了,定会有印象。” 抡起的铁锤最后一次挥下,独眼段叹了口气,道:“我记不住人的模样,你若说他打造了什么铁器,我说不定会有些印象。” 女子道:“飞刀。” “没见过。”独眼段继续打铁。他不冶炼武器。 “我多希望能找到他,取回一样东西啊……”女子发出一声充满轻愁的叹息,也沉默下来,转身离去了。 女子取走首饰的第二日,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找到了住在枯木岭脚下的铁匠。 他走近时,带来一阵馥郁的花香,穿一件银灰色的丝袍,若是识货的人见了,定一眼便能认出这是由珍贵的冰蚕丝织就。腰间束了一条四指宽的深色连环络。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深秋的杨柳立于河岸边,周身无端地生出几分萧索风仪。 “你可曾见过一名身穿红衣的男人?” 独眼段将烧红的铁浸入水中,房间里充斥着“滋滋”的声响,白茫的蒸汽升腾而上,遮住了双方的面容。 独眼段没有说话。 男子继续道:“那人生的十分好看,劳烦师傅仔细回忆一下。” 独眼段拎起铁锤,“铛”“铛”地敲打起来。 男子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垂手立在一旁。手指自然蜷缩,搭在身侧,细白而伶仃。 他就这样一直站着,直到金乌西坠,直到星河漫天。 独眼段终于开口了,道:“你为何找我询问?” 男子道:“不常说话的人一旦开口,定比寻常人所讲的话更有价值。” 独眼段面无表情道:“我记不住人的模样,你若说他打造了什么铁器,我说不定会有些印象。” 男子想了想,道:“飞刀。” 独眼段抬了抬眼皮,道:“没见过。” 男子叹息道:“他有样东西在我这儿……何时才能还他啊……” 独眼段道:“慢着,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人,却见过一个同样来寻他的女子。” 男子道:“哦?” 独眼段道:“你若是我的雇主,或许可以告诉你这些信息。” 男子道:“可我确不是你的雇主。” 独眼段想了想,道:“你留下来为我帮七天的工。我可将一些信息告诉你。” 斗笠之下溢出一丝轻笑,男子道:“我已经知道那女子是何人。不过,我还是可以为你做七天的工。”说着,他将斗笠摘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过分,也好看的过分的容颜。 他褪下精致的外裳,埋头苦干了整整七日。 第八天的清晨,男子重新带上斗笠,踏着一地晨露告别了独眼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