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月骑着马,不近不远地缀在嵇长风身后,脑海中不时回荡着他所说的话语。 “……言姑娘不要有心理负担,对本次行动,只当是打发时间罢。” 她所有的玲珑心思在面对嵇长风时好似全化为乌有,灼灼目光似乎欲将男人的背影烧出一个洞。 “这人什么意思……”言行月喃喃自语。若说嵇长风对她有意,可在相处中言行月分明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某种刻意疏远。若说对她无意,在嵇长风平日的言行神情之中,言行月却品评出了几分柔情慕恋。 “真是谜一般的男人。”言行月默默感叹。 “言姑娘,我听大人说了,上次无头女尸案你可是帮了大忙。就知道当初找你指点是没错的,嘿嘿。”许冲咧嘴笑道。 言行月一本正经地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应该的。” 许冲感觉这话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正皱眉思索着,忽听身边女子道:“许大哥,这次胡大哥没有一起来?” 许冲道:“胡勇在县衙带着兄弟们看家呢。” “哦。”言行月手扯缰绳,身下马匹将步伐放缓了一些,许冲也配合地扯了扯缰绳。 言行月闲聊状:“对了许大哥,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和胡大哥还心忧嵇大人受情伤之事。如今嵇大人可好些了?” 许冲道:“你不说我都要忘记这茬了,大人近来好着呢。看来是想明白了,缘分这种事儿强求不得。何况,要我老许说,嵇大人那原泰山见利忘义,这种人家出来的闺女,想必也不是啥良配。” 言行月笑了笑,她对评价他人的话题没有多少兴趣,此刻一心一意想要八卦嵇长风。 “我去县衙中时,似乎没有遇到嵇大人的家眷呢。”言行月随意地道。 许冲低声叹息道:“大人双亲在两年前不幸染病过世,自此大人便孤身一人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哎,怪可怜的。”许冲一边说道,一边拿眼睛偷瞟言行月。 言行月恍若未睹,樱唇中叹出一道比许冲更加忧愁同情的气息,配合着半垂的眼眸与微蹙的眉尖,声情并茂极了。 许冲一乐,暗道有戏。 言行月用这张写满轻愁的面容转向许冲,道:“想不到嵇大人竟有这样沉重的过往……”虽然在国破家亡的本公主看来已是幸运的多。 许冲不断地点头,将嵇长风的过往一股脑儿地抖出来:“大人原也不是乌啼县之人,听说是幼年间跟随双亲做生意才在乌啼县定居。大人的双亲在世时,生意做得还不小的,周围的县城都有大人家的铺面,私宅都有八.九处。后来大人的双亲始终觉得经商不是长久之道,才捐了个官让大人坐上县令之位……” 言行月瞠目结舌,道:“你说嵇大人的官位是买来的?” 许冲磕巴了下,装傻道:“啊?我说了吗?” 言行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许冲凑近了些,慌张地道:“言姑娘行行好,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大人不喜欢我们提起这事儿。” 言行月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道:“明白。”捐官儿虽说是大乾律法允许的,终究也是个不光彩的事,嵇长风包袱如此重的人,定是不喜欢被人说起来。 言行月拢了拢衣袖,瞧着前方男子的背影,心情甚好地扬起嘴角。 嵇长风突然勒马,原地滞留了几息,待言行月跟上来才再次策马前行。 言行月偏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狐疑道:“大人这是……” 嵇长风发出一声轻笑,道:“言姑娘应该快瞧腻了本官的背影,特意换个角度供姑娘观赏。” 许冲“噗”地笑出声。 言行月大囧,许是最近经常被嵇长风打趣,不知不觉间脸皮也修炼地厚了些,笑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嵇长风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言行月。 这双满含笑意的深邃眼瞳便这样撞进了言行月的眼睛里,二人俱是一怔,下一瞬不约而同地摆正了视线。 言行月悄悄吐出一口气,道:“甜水镇快到了吗。” 嵇长风道:“前面便是。” 三人行了一刻钟,喧闹熙攘的人烟气渐渐显露出来。 甜水镇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一百多年前,某村民在一棵老枣树下开凿了一口井。井水清冽甘甜,澄澈无杂,不论是煮茶还是酿酒,都是绝佳的水质。这口井被百姓命名为甜水井,日复一日,甜水井的名气愈发鼎盛,四里八乡中富户人家甚至专程派家仆去甜水井取水。渐渐地,甜水镇的名字也被世人叫开了。 言行月道:“大人,被害者有三名,我们从哪家开始查起?” 嵇长风道:“据悉,甜水镇有一技艺出众的铁匠,锻造兵器也不在话下。” 许冲在乌啼县出生长大,自然也听说过此人,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个人,好像是叫独眼段。” 嵇长风从怀中摸出那柄飞刀,不答反问。道:“依言姑娘所见,我们该从何查起?” 言行月沉吟片刻,轻笑道:“我观这飞刀薄如蝉翼,吹发可断,定是不可多得的锻造人才所制。而飞刀这种消耗型的武器,使用之人定会时常补给。” 嵇长风赞许地望她一眼,道:“许冲,打探一下独眼段住所在哪。” “是。” 独眼段凭借出色的技艺(或许还有古怪的性情)早年间已成为甜水镇的名人,许冲没费什么气力便得知了他的住址。半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枯木岭脚下。 独眼段正在打铁——如果你稍微听闻一点儿有关于他的消息,用膝盖想也会知道,独眼段正在打铁。 正在打铁的独眼段迎来了本月第三波找他寻人的客人。 他本不欲理睬,可对方的第一句话便令他不得不应答。 “这柄飞刀,你可认得?”嵇长风道。 “认得。”独眼段道,对于经他之手打造出来的东西,他从来是坦荡承认,“是我锻造的。” 独眼段说完这句话,继续抡动起了铁锤。可对方接下来的问话让他再次停下了手中动作。 “还记得是何人找你制作?”嵇长风淡淡道,“它的主人牵扯进三桩人命案,你仔细回忆一番。” 独眼段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不觉得自己寡言的习惯会比三条人命更重要,开口道:“是一个年轻男子找我锻造的,半个月前。” 嵇长风将飞刀收回怀中,道:“详细一些。” ——这是独眼段送走戴斗笠男子的第四日,他如往常一般烧起了锅炉,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双鹿皮软靴跨进了闷热的铁匠作坊,独眼段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之前的白衣女子与银袍男子要寻的人,出现了。 独眼段从没有见过如此烂漫的红色,是深林枫火,是乱山黄昏。 男子不言不语,倚着门框无声地看向他,这一看,就是三个时辰。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已经不算年轻了,可当嘴角弯起时,仍有无邪的气息。 “传言果真不假,独眼段不会主动开口说话。”三个时辰后,红衣男子笑了。他语气就像一个调皮的孩童。 独眼段继续沉默。 红衣男子踱了几步,道:“传言还说,你只会与自己的雇主说话?是这样吗。” 独眼段摇头,还是沉默。 红衣男子道:“我要做两套飞刀。” 独眼段终于开口,道:“我不做武器。” 红衣男子又一次笑了,这次他笑声更大,更愉悦,他边笑边道:“果然是这样,有趣有趣。” 在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他渐渐止住笑容,慢悠悠地道:“你能打铁,也能做武器。” 这句熟悉的话语勾起独眼段些许回忆道:“她找到你了?” 男子明显怔了一下,摇头道:“若非我想出现,否则没有人能找到我。” 独眼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疑问咽回肚子里,只道:“图纸。” “很遗憾,没有图纸。”男子细长干净的手指夹了一柄雪亮的飞刀,“不过,你可以参照这个样式。” 独眼段接过,他感到身上的血液一瞬间沸腾起来。眼前的飞刀,几乎代表了最为精湛顶尖的锻造工艺。 独眼段哑声道:“三日后来取,至于做工费……”他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红衣男子:“我要这把飞刀。” “好。”男子丢下一个字,转身离开。 独眼段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喊道:“有两人前来找过你。” 男子头也不回,山风将他带笑的声音送至独眼段耳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