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具尸体面部均已腐烂，加之枫船渡人流量大，短时间辨认出来死者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嵇长风命人将尸体抬回了县衙。　　　　此时已是戌末时分，半天中几人忙着寻人赶路，没有来得及吃晚饭。处理好尸体后，白九寻了一条画舫，点了些许菜肴。　　　　“几位客官，小店新进了忘尘酒馆的‘醉酩酊’，可需来上一坛？”画舫中招呼客人的店小二不是机灵的小伙子，而是颇具风韵的美貌少妇。眼前的妇人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粉色布巾将一头浓密的头发随意包了起来，额角脖间有些津津汗水，粘了缕缕碎发，衣袖挽到肘间，露出白腻的肌肤。浑身散发着甜丝丝的诱惑。　　　　许冲的喉头明显滚动了几下，小声问道：“大人……”　　　　嵇长风转着一根竹筷，头也不抬，笑道：“你随意。”　　　　许冲终于点了一坛心心念念的‘醉酩酊’。　　　　泥封一拍开，一股淡极幽极的酒香游蛇般缓缓浮动而出。莫说许冲，连言行月也不禁翘首以待。　　　　嵇长风为她斟了小半盅，戏谑道：“节约着喝。”　　　　言行月见四个男人身前摆放的拳头般的酒碗，辩道：“其实吧，我的酒量也还可以……”　　　　嵇长风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言行月拦住他，讨好地笑了笑，道：“酒过伤肝，半盅刚刚好。”　　　　白九忍着笑，低声道：“怂。”　　　　言行月置若罔闻，浅啜一口，唇齿间是奇异之极的醇香辛洌。她看了看手中见底的‘醉酩酊’，又望了望其他人满溢的海碗，发出忧愁的叹息。　　　　许冲一扬脖颈，将酒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白九歪坐着，拿烟杆指了指酒碗，道：“乌啼县远近闻名的佳酿，江兄定要尝一尝。”　　　　江烟斐摘下斗笠。动作间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　　　　他道了声谢，端起青花瓷碗送到唇前，在启唇的前一刻眉头微蹙，堪堪停住动作。　　　　嵇长风神色一冷，目光扫过言行月，将酒水轻嗅几息，脸色由凝重变为狐疑，道：“江公子，不知这酒有何不妥？”　　　　江烟斐苍白的面容上泛出一抹无奈的笑，叹道：“没什么，只是酒中加了一位配料，寻常人喝了无妨。我却是不能喝的。”　　　　“哦？”白九吐出一串烟圈，“这也能闻出来？”　　　　江烟斐幅度极小地点点头。　　　　白九道：“看来江公子也精通酿酒之术？”　　　　江烟斐摇头，道：“在下只是对植物的气味比较敏感罢了。”　　　　“植物的气味……”嵇长风勾唇道，“江兄想必通晓药理。”　　　　“学习过一段时日。”江烟斐不知想到什么，黯然叹道，“谈不上通晓。”　　　　“上菜啦，几位客官久等。”美貌少妇摆动着腰肢盈盈走来，将喷香的菜肴一一呈上。　　　　枫船渡的菜肴已河鲜为主，是言行月并不常吃的民间特色菜。巧的是，桌上的菜肴几乎每道都是她喜欢的。　　　　县太爷真是点菜的好手。　　　　许冲夹起一条鲜嫩的油炸黄花鱼，嘎巴嘎巴嚼碎了。花椒粉的气味令他不禁皱眉：最近大人的口味似乎变了许多，他有些吃不惯了。　　　　嵇长风道：“关于中毒而亡的三人，江公子有何信息可以提供？”　　　　江烟斐将目光慢慢地移到了玄衣男子身上，静静地道：“我需要听有关易小楼的事情。”　　　　“易小楼？”白九道，“红衣男？”　　　　江烟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颔首。　　　　嵇长风接住了许冲询问的眼神，道：“说罢，无妨。”　　　　许冲喝了一口酒，将甜水镇的三桩奇怪命案和盘托出。　　　　“……你们怀疑人是飞刀的主人所杀？”江烟斐问道。　　　　“或许罢。”嵇长风道：“我们更想知道的是，自杀背后的因由。毕竟，有第三桩，也可能有第四桩。”　　　　江烟斐用极肯定的口吻道：“不论是何因由，绝不会是易小楼的责任。”　　　　白九道：“你就这么肯定？”　　　　“我肯定。”江烟斐微微阖起眼帘，浓密的睫毛将他的眸光尽数在瞳仁里，教人看不出情绪，“他那样的人，绝不会以戏弄人命为乐。”　　　　白九一字字地道：“他，哪样的人？”　　　　江烟斐靠向椅背，单手捋着腰间束带，不置一词。　　　　白九冷哼。　　　　“回到我们原本的话题。”嵇长风道，“有毒的杏花是怎么回事？”　　　　江烟斐面无表情，道：“你们可曾听说过露州素氏。”　　　　“露州素氏？！”言行月失声道。　　　　嵇长风动容道：“圣元年到启昆年间，大乾王朝最大的育林世家……”　　　　白九咬着烟嘴，努力翻寻记忆，道：“那个露州素氏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　　　　“总会有漏网之鱼。”江烟斐面沉如水。　　　　“……等下。”许冲弱弱地举起手，“这个露州素氏很有名？怎地只有我一人不知道？”　　　　白九翻个白眼，道：“就是整个家族帮皇室培育园林，培养花卉的。”　　　　“所以呢，满门抄斩又是咋回事？”许冲道。　　　　言行月眉眼低垂，道：“素氏一族培养出无数传奇花匠，他们世代钻研花卉植物的生长盛放，于此道已近神技。素氏负责皇家园林时，春游桂菊，夏观腊梅，秋闻樱兰，冬赏莲荷，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乖乖，太神奇了。”许冲叹道。　　　　言行月接着道：“素氏一族不仅出能工巧匠，此族的女子也以貌美著称。素氏服侍了三代皇族，每一代都出了得宠的妃子。到了康……康诚帝一代，亦是如此……”她喉间发涩，几乎要用尽全身气力才可将那三个字的称呼吐出来。　　　　嵇长风下颌紧绷，艰难道：“吃饭吧，一会儿便凉了。”　　　　言行月心神不定，随手夹了些菜，机械般的吃了下去。　　　　嵇长风心头尽是苦涩。是她演技太好，还是自己太蠢，屠城之日竟真的以为她看透世情，洒脱无畏。　　　　江烟斐察觉身旁二人神情有异，以为是不便谈论皇室秘闻，便接过话题，道：“到了康城帝一代，入宫伴驾的是素氏嫡长女，素灵枝。传闻素灵枝容颜出众，性敏才高，甫一入宫便极得盛宠。好景不长，在一次嫔妃倾轧之中成为替罪羔羊，以谋害皇嗣之明满门抄斩。露州素氏一族自此陨落。”　　　　他默了一默，道：“除了一人……素氏嫡次女，素灵汀……”　　　　“没人知道，她是如何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