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几扇红木雕花窗都被闭得紧紧的,连门前为了防止走动串风也放了一扇大屏风挡着,屋子四角还点着几盆炭,整个空间又闷又热,酸腐味、苦药味和浓烈的熏香混成了一种更为恶心的味道,叫人几欲作呕。 颜曦刚从花园透气回来,站在门前磨磨蹭蹭,越发不想进去了。 都说生病的人心防最为脆弱,把握住机会不好叫多疑的靖王相信人间充满爱吧,刷一刷情意值总是好使的。若不是一直联系不上系统,她还以为是统大为了她的主线任务偷偷开的后门呢!(想太多→_→) 按理说她不该退缩,可现在那位脾气越发古怪,她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思及此处,她越发裹足不前。 “侯爷,老奴可算找着您了!”李裕德一推门就瞧见到这个害自己找了老半天的混蛋,马上笑得一脸亲热惊喜迎上来。 颜曦心里叹了一声,不敢耽搁往屋内走。 “殿下,臣回来……” 她正说着,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携着重物袭来,心里一惊又勉强按捺着身子不动,果然只听啪的一声茶盏就砸在自己脚下,茶水飞溅湿了袍角。 颜曦,站在原地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有本事耍狠,有本事拿热茶对脸砸啊,德行! “行宫冬梅一绝,侯爷何等风雅的人物,怎回得这般早?”靖王殿下倚在塌上,一脸的阴阳怪气。 虽然身子还虚着,可气势却半点不肯示弱。颜曦只当自己看不到,绕过地上那个碎茶盏,徐徐走到他床榻边躬身行礼,她眉眼不动道:“殿下多心了。” 她这样说着,身后正有宫人抱着一捧梅枝入殿,蹑手蹑脚的插入美人觚中,随着冷梅清浅的香气弥散开,叫人鼻尖一清不由心神安宁,颜曦松了口气抬眼看向眼前之人。 如果没有花香冲淡了殿内沉闷的气息,靖王还没发现自己整个人就像是阳光下一块腐朽的木头,散发着恶心至极的味道。史书上不乏有英年早逝之人,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步上这样的前尘,他尚不及弱冠,他的野心他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可恨天却不予他! 他还有几天好活呢,昔日眼前之人投诚尚历历在目,夜深人静时他也曾想过若真有那一日,君臣相得也不失为一场佳话,他慢慢捏紧手指,身体的孱弱无力清晰的像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巨大的悲哀和沉重的自我厌弃袭上心头,他颓然得仿佛坐都坐不住,拳头却越捏越紧,好半晌他才冷笑着开口,“良禽择木而栖,本王如今这般怕也是留不住什么好鸟了,侯爷你说是不是?” 颜曦不吭声,躬身稽首作势欲离开。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病中的靖王远比正常状态下的靖王难伺候得多,往日,他虽然积威甚重,但好歹还有几分少年人跳脱的性情,今时今日却越发阴晴难测,先砸后讽,谁还不是个小公举咋地?! 现在好了,连礼贤下士的基本素养也不讲究了,仿佛一路上积攒的那点共患难的情分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站住!”靖王见她欲走,表情更加阴郁,任由她躬身行礼也不叫起,呵了一声道,“昔日你为求从龙之功择我效命,却没料到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吧,如今你后悔了?” “微臣不敢。殿下乃天命之子,为殿下效命实属应当,微臣敢起誓绝无二心。” 颜曦望着他的眼睛不敢再沉默,可表完忠心后确实又无话可说了。她并不擅长权谋,更不懂阿谀奉承,第一回当男人,第一回直面权谋,她不是不慌的,只不过是无路可退硬撑着罢了。 她沉默,靖王不知为何也不再咄咄逼人了,可两人的气氛却是越发沉郁,偌大的宫殿内寂静无声冷得像冰窖,幸好这时李裕德把药端了上来。 颜曦伸手,“给我吧。” 紧张的气氛一松,靖王移开僵持对视的视线,从喉咙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冷笑。 颜曦只当自己没听见,俗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生理年龄长对方近十岁,心理年龄是对方n倍,做长辈的忍他!她郑重接过药,先舀一小勺自己抿了试试温度,然后一·勺·一·勺喂给床榻上的病弱美男。 “想来是微臣做得不够才叫殿下怀疑微臣的忠心,如今喂药一事万望殿下不要拒绝。”颜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靖王被苦得直皱眉,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让颜曦眼疾手快又塞了一勺进去,顿时眼睛就瞪圆了,恨不得劈手夺过药碗一饮而尽,要好过受这些零碎的苦。 可他久病缠身哪里是颜曦的对手,只见颜曦身子一侧就轻巧避开了他的手,嘴里还假惺惺的念叨着良药苦口切莫讳疾忌医,什么好的坏的都叫她说尽了,暗暗用眼神示意李裕德“救驾”,可那奴才竟知道傻愣愣在那做感动拭泪状,蠢材气煞他也! 李裕德:试毒喂药竟能不假人手,侯爷这般妥帖真是错待他了!感动ing… ———————— 那日靖王自嘲是将死之人,颜曦多少上了点心。她得到医典前后已有上百年,便是蠢材也该有所得了,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她自认也算有点眼界了,装作不经意的提点寄回随行的太医,果然药方微调不多久靖王的病就有了起色。 可她还没得及高兴,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打得她措不及防。 千树万树梨花开。颜曦是南方人,当年她读到这一句的时候,想象中的是细碎的雪花飘落在树梢枝头,给灰褐色的枝条染上雪色,仿若娇弱纯白的梨花三三两两在枝头颤颤巍巍。 如果不是恰逢其会,她真的没有想过,若是从眼前一直延伸到天际的梨花树是怎么样的一种纯美壮丽的景色,简直像是冬雪为春之女神热烈吟诵的一场赞歌,盛大得让旁观的人类也目眩神迷。 她不自觉的喃喃出声:“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靖王微微侧目,难得的没有冷嘲热讽。他挥退随从,自己挺直腰背站在颜曦身边,眼前天地白茫茫洁净一片的雪景让人胸中的郁气为之一散。 “走吧,你们不必跟着。”他微冷的指尖拢了拢大氅,率先缓步向前。 他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虽嘴上不说但早就想出来透透气,偏偏又不肯被人扶着搀着出来转一转,如今大概是腿脚有劲的就迫不及待往外走。 颜曦紧跟着他的脚步在后,一边感叹着自然奇观,不时分出一只眼睛盯着大病初愈的靖王殿下,生怕他出什么状况。 林子里很安静,只有北风拂过枝头,晶莹的雪花簌簌往下落,像下了一场纯白的花雨。 两人走走停停,最后在一株红梅树下站住了脚步。靖王忽然侧身深深看了她一眼,此时两人之间本就不过距离三两步,没料到他又走了上前,过近的距离仿佛对方温热的呼吸都吹拂在耳边,颜曦头皮一麻,强忍着后退的冲动,手指死死的捏着压袍的玉环,但下一刻男人的手突然穿过她的发梢向后伸去,伴随着咔嚓一声,有震下的雪花落入她的脖子脸上,很快化成雪水激得她浑身一抖。 原来是……折花啊,她松了口气又仿佛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在颜曦努力压下心头泛起的古怪感觉,他突然缓缓退开两步,手里把玩着娇艳的红梅开口道,“那日你说你对本王,绝无二心?” 什么天命之子,靖王只当是恭维却是不信的。他心头嗤笑,他父皇自称真龙天子,他这些兄弟哪个不是龙子天孙,等谁干掉了其他人荣登大宝就又是新一代的“真龙天子”了,不过时人重诺,面前之人竟肯立誓对自己绝无二心,不得不说他当时听到是心中一动的。 颜曦不知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干脆利落的答了一声是。她虽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大男人,却也知道因果轮回,在夺嫡中忠心靖王帮助他上位与她的主线任务并不违背,应一声也不算骗人。 她说是靖王是不意外的,但他眸光停在颜曦脸上,一寸寸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坚定又果断,仿佛心无旁骛又好似漫不经心,一时间他心里像是喜又像是带点忧,说不清道不明,但总归是高兴的。 于是他顺手将手中的梅枝递过去,文绉绉的赞了一句,大意是你的人品像梅一般高洁,如花一般风流,颜曦被古人夸张的赞法酸得一抖,不过还是笑纳了,她松了口气,两人总算有点未来君臣相得的雏形,不枉她费了这么久的功夫。 可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两人气氛和缓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李裕德匆匆闯进来说有事禀报。 靖王先前吩咐过,李裕德又是从小伺候大的,最是了解他的脾气,等闲不会违背,能叫他特意进来禀报的,想必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颜曦正想是不是要避一避,就见李裕德抬头略带同情的瞟了她一眼,道:“是周大人家的大小姐,她冒雪来了。” 颜曦一愣,周大人,那不就是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