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迷迷糊糊醒来时,第一眼望过去的场景,就是厉戎背对着她,一手搭在半敞开的窗台上,另一只手夹着一根已经燃了小半段儿的烟。 他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烟气逐渐升腾,一点一点从他的指尖弥漫到鼻端,再袅袅遮住他的眉眼,整个人似是显得有些沉郁。 烟? 甘棠这时才慢半拍地四下望了一圈,漆白色的天花板,碎花薄被,还有老式的四开门立柜,一切都熟悉极了,这是她的房间。 所以是,他俩终于回来了吗? “厉戎。” 甘棠撑坐起身,张嘴唤他名字,一发声嗓子却是干到不行,撕裂般的痛,像是几天几夜没喝水了似的。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仿佛是猛地一下子唤回了厉戎的魂一般。厉戎听到后迟缓了两秒,慢半拍地转过头看向甘棠所在的方向。见她正半坐着弯着眉眼含笑望着他时,这才似忽然间反应过来一样,慌忙抬手按灭手里的烟,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三步并两步的大步走过来。 厉戎停在她床前半步的距离,低眉垂眸凝向甘棠,一言不发。也不知他是没休息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向英俊的脸上布满了青黑色的碎胡渣,眼底下眼袋很重,眼里还能看出血丝来。甘棠有些心疼,伸出手牵住厉戎垂在身侧的右手,问他说:“我这是睡了几天了?” 她嗓子还带着哑意,说话都费劲儿。 厉戎没先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轻轻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了房间,过了片刻,才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回来。他递给她,示意替先喝一点儿,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刚才的问题,声音轻柔,甚至能听出一些小心翼翼来,像是怕太大而惊到甘棠一样。 “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甘棠乖乖地接过杯子,小口地呡了几口杯子里的水,感到嗓子润了润后,才继续问他道:“那现在是几号?不会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厉戎似一时间没听见她的问题,只贪婪地凝望着甘棠的眉眼,在她喝水的这段工夫里目光没移过半分,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甘棠就算是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得清清楚楚。明明两人不是第一天相识了,而且也一同经历了不少的事儿,但她还是莫名的有些紧张和害羞,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似乎又多了几分别扭的感觉。甘棠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在厉戎的看似轻飘飘的注视下,只没两秒钟的工夫她的耳根到脸蛋就已全都变得通红起来,像是个熟透了的诱人欲摘的苹果。 厉戎将她一点一滴的变化都尽收入眼底,他弯了弯唇角,然后伸出手温柔地拨了拨甘棠耳边那缕快要垂落到水里的头发,眼里终于泛出些儿真心实意的笑。 真的是人生头一次啊。 头一次为了一个女人,担忧到夜不能寐。 只要一闭眼就能重复般地回想起那天她躺在自己怀中缓缓闭上双眼的模样,像是一场电影的慢镜头似的,被厉戎在脑海中一遍遍刻意回放,又刻意拉长。 宛如自虐。 不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她虚弱地躺在他怀抱里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突兀在厉戎耳边炸裂开来,几乎震耳欲聋,震得他头脑发懵,手脚发麻。 ——完了。 那个声音说。 厉戎,你完了。 不管以后怀里这个姑娘是想要他的人,还是他的命,给她,全都给她。 只要她能够安然无恙。 ******* “所以说,我们在梦里不管过了有多久,十天还是十年,在现实生活中都只是经过了一晚上?”甘棠皱着眉边思考边问道。 厉戎拉了个椅子坐在了她床边,点了点头说:“没错,按照我当时醒过来看的时间来说应该是这样的。我记得我们上山找游仙枕的那天正好是二十七号,也就是农历十五。” “诶,对了!我们找到的那个游仙枕碎片呢?”甘棠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急匆匆的问厉戎道,“井建没趁着我们昏睡的时候把它偷走吧?” 厉戎摇摇头说:“你放心,还在。我把给收起来了,总不能让它一直大喇喇地放在外面。这几天你没醒,我也没心思去二十四小时看守那玩意儿。” 听了这话后甘棠才算是舒了一口气,他俩拼了老命累死累活找来的东西,可不能再丢一次了。 “也不知道李白他怎么样了,”她又想起那人之前疯疯癫癫的模样,有些担忧地垂下了眼眸,半是自责地说道:“我总觉得他变成那样有我们一部分的原因。” 厉戎没说话,盯了甘棠好一会儿,然后忽的哈哈大笑起来,像是被她皱眉咬唇的懊恼小模样给都乐了,一抬手胡乱地揉了下她的头发,笑骂她一句:“傻姑娘。”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傻的姑娘呢?时时刻刻都在为别人着想。 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厉戎抬眸望向她的眼睛,心里一片柔软,她身上有着旁人没有的通透和孤注一掷,知世俗却不世俗。 这个这么好的姑娘现在是他的了。 甘棠见他一直不说话,微微蹙眉疑惑问他:“诶,想什么呢你?” 厉戎边笑边摇头说了句:“没想什么”,然后突然趁着甘棠不注意的一瞬间,猛地倾身上前,一手拉住她胳膊,另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克制地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吻,轻飘飘的,一晃而逝,温柔得像是刚落地的羽毛,与平日里他锐利果断的风格完全判若两人。 却莫名让甘棠感受到了视若珍宝的意味。 厉戎毕竟也算是有了一次经验,亲完后并没像上回一样那么不知所措。但他耳根仍是有些泛红,却固执得不舍得离开,他放下了遮着甘棠眼睛的手,绕到背后紧紧地环住她,唇抵在她发顶,不露痕迹地轻吻了两下。 “别担心了,他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厉戎说:“从游仙枕被他摔碎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已经从梦里出来了。不过奇怪的是,李白他好像不太记得清梦里他到底梦见了什么,而且之后发生的事也都没有印象了。当时我已经先将你送回了别的屋子,他还一脸迷茫地问我你去哪了,我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他,后来他也没多耽搁,第二天就离开了统领府。送他走后没过多久,我也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再一醒来,所在的地方就还是当初咱们晕过去的那片树林,而且时间也仅仅只是过去了一晚上而已。” 听了厉戎的话,甘棠才算稍稍放下点儿心来。她闭了闭眼,下意识地往他怀里又拱了拱,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总觉得还有些恍惚,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似仍旧历历在目,仿佛下一秒睁开眼就又回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对了,”厉戎安抚地摸了摸甘棠的长发,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当时李白发疯时嘴里一直哼唱的那首曲调吗?” 甘棠听到他突然提起这事儿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记得啊,好像中间有几段是七个一拍,后来就听不太出来了,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李白清醒过来以后,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印象,但唯独记得这个莫名的曲调。” “然后呢?”甘棠问。 厉戎的眉眼沉了下来,似在思考些什么,隔离片刻才说道:“然后他当场用这个曲调做了首诗,就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听到过无数次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甘棠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还记得我外婆信里曾经提过说游仙枕是被人为摔碎的,而且后来不管是李言还是井建都念过李白的这首诗。那这一切是不是就相当于可以完整的串联起来了?游仙枕是被李白故意摔碎的,而这首诗也是根据他梦的曲调所作而成,或许他是记不得梦中到底梦见了什么,但调子记得,诗也记得。” 厉戎垂着眸思考着她的话,一时没有回应。 “还有一件事,”甘棠说,“你这次昏睡过去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是奇怪的东西?”厉戎有些不明所以,眼带疑惑的望向她。 甘棠也不知怎么解释才能解释的清楚,犹豫了一下后,从厉戎怀里坐直身子,用两只手在他面前试着比划道:“我隐隐约约记得,我当时晕过去之前,好像看见了一栋大概等人高的佛塔,似乎是汉白玉质地,塔身四周以浮雕的形式刻满了各种各样不同造型的佛像,看起来极其精雕细琢。看它制作的材质和技艺,应该不会是近现代的,最起码是明代以前的古物了,可我不太能确定当时到底是我眼花了还是别的什么,所以才想着来问问你。” “你应该没有眼花,”厉戎沉声道,“我虽然没有看见你说的那个佛塔,但我昏过去之前也确实看见了一些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到的,是一座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