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走后,昏睡的云从龙居然又发病了一次,聂卿印立刻又喂了他一粒药丸,让人继续昏睡。 聂卿印是可以让云从龙马上醒来的,可他不想这么做,因为他想证实一件事,他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想要云从龙命的人。 这人真的来了,在楚留香三人跟着海阔天下了仓库之后没多久。 舱门是半掩着的,这人站在门外侧耳细听屋里的动静片刻后,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刀刮铁锈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很刺耳。 这人并不担心屋里的人会听到,事实上不听到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打算两个人都杀了。 他悄步走了进去,小小的舱房忽然杀气弥漫。 聂卿印坐着一动不动,更不回头,却叹了口气,淡淡道:“你终于来了。” 这人很是意外,失声道:“你知道我要来?” 聂卿印缓缓回过身,脸色平静,说道:“你说呢?武帮主。” 这人赫然是“神剑射日”武维扬,他脸色铁青,神情居然有点紧张,一点也不像个经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他被聂卿印一语道破,再不答话,五指箕张,就向聂卿印抓了过去。 这一式“大鹰爪力”使得虎虎生风,迅疾狠辣,若是常人被他一抓,非肠穿肚烂不可,可惜他遇到的是聂卿印。 聂卿印根本没有闪避,也没见他闪身错步,不知怎地就到了武维扬的面前。 武维扬大惊,鹰爪扑了个空,收势不住,打了一个踉跄,待要回身,只觉脸上一痛,不由“啊”的惨叫一声,双手猛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原来他的脸皮被聂卿印整张撕了下来,他的脸赫然已是血肉模糊,他痛得“嘶嘶”惨叫。 聂卿印手中拿着武维扬脸上撕下来的人.皮面具,一把扔在地上,他也有点意外,说道:“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残忍的易容术,哼,却不想终究害人害己。” 武维扬,不,他当然不是真的武维扬,真的武维扬脸上绝不会有人.皮面具,这假武维扬双手捂脸,痛得全身直打颤,嘶声道:“你……你……我家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聂卿印冷冷道:“你家公子是谁?你落得如此境地,他会来救你吗?” 假武维扬厉叫道:“公子他……” 他的语声突断,高大的身形摇晃了一下,砰的一声扑面倒地。 聂卿印神色一凛,不用查看也知道倒地的人已经死了,他沉思片刻,打横抱起床上沉睡的云从龙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有个死人,就再也不适合居住。 傍晚时,丁枫和武维扬进了舱房后,并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隔墙有耳,这道理他们比谁都明白。 武维扬神情仿佛很不安,他甚至不敢看丁枫一眼。 丁枫也没有看他一眼,就仿佛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武维扬神情更是不安,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忽然下床走了出去。 丁枫盯着武维扬走出去的背影,眼色十分奇特,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你可知道,你这一出去就回不来了,不论成功与否,你将必死无疑。 武维扬走了后,丁枫还是保持一个姿势坐在床头上,在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后,他闭了一下眼睛,睁开眼时,脸上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在沉思,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笃……”停了一下,又“笃笃……”两声,敲门声不轻也不重,这种奇特的敲门方式,表示门外的人非常的有教养,而且很有耐心。 丁枫的脸色却变了,他没有立刻应声,深吸了一口气,才扬声道:“请进,门没有锁。” 来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这人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青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这种气质既是与生俱来,也是后天养成的,仿佛刻在了骨子里,任何人也模仿不来。 既使是俊雅潇洒如楚留香,也让人一看就是深陷十丈软红,是非缠身的江湖人,也没有这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远离世外的气质。 这人即使走进的是一个昏暗狭窄的地方,也仿佛行走在云端上,又仿佛刚从画中走了出来。 这人看着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如水墨画的眉目,出尘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而独一无二的魅力。 这人当然是聂卿印。 丁枫尽管心里有准备,在看清楚来人是聂卿印后,他还是心里一寒。 来人无论是楚留香也好,胡铁花也罢,甚至是张三,也不会让丁枫如此吃惊。 可来人偏偏是聂卿印,他本来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因为就算武维扬杀不了他,他第一个要找的人,也应该是他的朋友楚留香三人。 聂卿印为什么偏偏要来找丁枫? 丁枫心里不管有多吃惊,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站起身,说道:“原来是聂公子,倒叫人意外了。” 聂卿印凝视着他,说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丁枫心中一跳,忍不住道:“失望什么?” 聂卿印道:“失望我怎么还没死。” 丁枫笑了,笑得很勉强,说道:“公子说笑了。” 聂卿印也笑了,微笑道:“我确实在说笑。” 丁枫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没什么事,在下想休息了。” 他在下逐客令,显然不想和聂卿印多谈。 “不忙。”聂卿印也不在意,居然搬了一张椅子,在丁枫的面前坐了下来。 丁枫只好也坐了下来,坐在床头上。 聂卿印沉思了片刻,才道:“传说有一种易容术,想要易容成另外一个人而毫无破绽,就是在活人身上把整张脸皮割下来做成人.皮面具,而且一旦戴上这种面具,想脱也脱不下来,强行撕下的话,会连皮.肉也撕下来,你听说过么?” 丁枫脸色变了变,说道:“这么可怕的易容术,在下听也没听过。” 聂卿印道:“这样的人.皮面具,既使是亲近的人也未必认得出来,偏偏云从龙认出来了。可想而知,武帮主和云帮主其实平时的关系好得很,说不定已经结拜成了生死兄弟。” 当时在酒桌上,云从龙显然是看出了武维扬是他人所假扮,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当场揭穿,似乎是有所把柄落于人手,又似乎是知道揭穿了也逃不过一死。 若不是聂卿印,云从龙早就被假武维扬杀了。 而聂卿印本人就是易容大家,稍加观察,就看出了武维扬脸上的问题,所以一直不动声色的保护着云从龙。 丁枫自然也想明白了这一节,脸色更是难看,勉强笑道:“也许吧。” “唉……”聂卿印悠悠叹了口气,说道:“武帮主一世英雄,竟然是被肖小所害,实在可悲可叹。” “你……”丁枫脸色终于变了,霍然站起。 聂卿印脸色不变,坐得四平八稳,说道:“你又何必紧张,我又没有说人是你杀的。” 丁枫脸色发青,死死瞪着他,似乎就想出手了。 正在这时,金灵芝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大叫道:“丁枫!丁枫!” 丁枫暗中松了口气,故意吃惊道:“金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武帮主死了!”金灵芝拼命的跺脚。 “怎么会?!” 丁枫失声道。 “卿印,你果然在这里。” 说话的当然是楚留香,他走了进来,看见了聂卿印,欣慰的笑道。 随后走进来的是胡铁花,张三,公孙劫余,白蜡烛,最后才是海阔天。 一时间,小小的一间舱房挤满了人。 丁枫问道:“海帮主,武帮主真的死了?” 海阔天沉重的点头,长叹一声,似乎悲痛的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凝视着丁枫,说道:“丁兄,刚才武帮主的一声惨叫,我们大家都听到了,你难道没听到吗?” 丁枫神色不变,说道:“楚兄有所不知,在下有一个毛病,一旦睡着了,很难听得见什么声音。” 楚留香道:“哦,可是丁兄似乎并没有睡下。” 丁枫道:“睡了,只是刚刚才被聂公子叫醒。” 楚留香闻言瞧向了聂卿印。 聂卿印笑了笑,说道:“抱歉,我确实吵醒了丁少侠。” 海阔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聂卿印,说道:“不知聂公子刚才在哪里?” 聂卿印还未说什么,胡铁花已经跳了起来,大吼道:“姓海的,你是什么意思?” 海阔天吓了一跳,陪笑道:“没什么意思,当我没说。” “不,确实应该要说清楚。” 说话的人当然还是楚留香,他脸色凝重,缓缓道:“我们不能冤枉一个人,但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凶手。” 除了聂卿印,胡铁花等人的脸色都变了。 金灵芝咬着嘴唇,说道:“反正不是我,我虽然只有一个人在房间里,但是以我的武功,就算要杀武帮主,也绝不可能会得手。” “不错,以你的武功确实杀不了武帮主。” 楚留香缓缓点头道。 金灵芝刚想松口气,谁知楚留香又道:“可你还是说谎了。” 金灵芝娇颜变色,大声道:“我说什么谎了?” 楚留香道:“金姑娘,我且问你,你是否一直在房中没出去过?” 金灵芝道:“是的,我一直呆在房中,一步也未出过。” 楚留香淡淡瞟了一眼她的头上,说道:“金姑娘,夜深露重,江风又大,你头发上的露水还没干,怎么能眼睁睁的说瞎话呢?” 众人闻言果见金灵芝的额前发梢,紧贴着额头,果然是湿漉漉的,十分明显。 胡铁花等人的眼睛皆露出了怀疑之色。 金灵芝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咬牙道:“反正我没杀人,你们不能冤枉我!” “小姑娘心事重,”聂卿印忽然开口道:“眼睛都哭肿了,留香,你就别再为难她了。” 楚留香点头道:“我知道了。” 胡铁花等人不由恍然,果然瞧见金灵芝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杏仁核一样,明显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胡铁花忍不住道:“你年纪轻轻的,家里那么有钱,又备受宠爱,哪来的那么多心事?” 金灵芝重重一跺脚,大声道:“关你什么事?!” 她吼完转身就冲了出去。 胡铁花迟疑了一下,终于跟了出去。 楚留香又道:“我和胡兄,张兄,海帮主当时正在船舱底下,听见了惨叫声,才冲了上来,所以绝不可能会是凶手,可以排除嫌疑。” 公孙劫余忽然道:“香帅的意思,除了你们四个人,我们都有可能是凶手?” 楚留香点头道:“是的。” 公孙劫余道:“刚才看见武帮主的尸体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楚留香道:“因为我突然发现,武帮主死的舱房并不是他自己的房间。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才是丁兄和武帮主的。” 众人这才想到了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公孙劫余奇怪的道:“那武帮主死的舱房又是谁的?” “是我和云帮主的。” 聂卿印坦然道。 公孙劫余轻轻“啊”了一声,如鹰般的眼睛盯在了聂卿印脸上,森然道:“你是凶手?”